為掩飾臉上的不自然,肖曼尷尬地假笑,“那些是胡說的。”
“不是喲。”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甜膩的聲音,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門口。
趙亦雪踩著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走到肖曼身邊,覆上他的手,“我們的確在交往。”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時候,舒涵正巧走到門口,入耳的這句話讓她的腿有些發軟。
聽到琴譜摔到地上的聲音,肖曼驀地朝門口看去,舒涵泫然欲泣地在原地站了兩秒,隨後徑直轉身離開。
肖曼還來不及叫住她,就聽到了一聲沉重的關門聲。
台下徹底沸騰起來,肖曼的腦子裏已是一團亂麻,看這樣子今天也沒辦法練習了,於是便對大家說:“今天先休息一天。”
不顧台下的騷亂,肖曼毅然奪門而出,趙亦雪加緊了腳步跟在後麵,“你去哪裏?”
“去把她找回來。”
“找她做什麼,她又不是樂團的人。”趙亦雪驀地拽住肖曼故意躲閃的手臂。
“我要找她回來是我的事,輪不到你管。”被趙亦雪阻礙了追趕的腳步,肖曼沉著臉,說完狠狠地甩開了她。
趙亦雪遲疑了一秒,立即跟上,“我說了,我會幫助你成為世界知名的鋼琴家,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肖曼突然停住腳步,臉色陰沉得可怕,“不要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很討人厭。”
說罷輕蔑地低哼一聲,揚長而去。
趙亦雪被氣得狠狠跺腳,“肖曼你個混蛋,以前你是這個樣子,為什麼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我到底要怎麼做?”
聽到背後傳來讓人惱怒的聲音,肖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在校園裏盲目地尋找,毫無頭緒。
把幾個他認為她可能會去的地方搜了個遍,一直到日落也沒有見到她的蹤影,肖曼不由擔心起來。
晚上回到家,肖曼打了個電話給舒墨,從舒墨口中得知她沒事才安下心,又囑咐舒墨讓舒涵明天下午去琴房,自己親自解釋給她聽。
第二天下午,肖曼取消排練,在琴房一個人惴惴不安地獨自彈奏了一下午的鋼琴。從敞開的襯衫看過去,心口起伏的痕跡明顯。
當夜幕就要降臨的時候,門口出現了那個他想見到的身影。
此時他手下流淌出的是肖邦的《夜曲》,仿佛背景音樂一般,敲擊著兩人的心。
漫長的一段沉默,兩顆盛滿重量的心。
不知重複了幾遍《夜曲》,寧靜而溫暖的夜晚降臨,燈光開始閃耀。
肖曼停下手上的動作,吸了口氣,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來晚了。”
這樣的開場白,倒是肖曼沒有想到的。
“我昨天和今天,都沒有練琴。”沙啞的聲音,將說話人的情緒暴露在黑夜裏。
雖然不易察覺,但肖曼眼底的柔情還是滿滿地溢了出來。
“我覺得昨天的事有必要解釋一下。”
像是不想聽到這個話題,舒涵立馬換了語氣,“啊,聽說你的演出很成功啊。”
“沈舒涵。”肖曼站起來,向舒涵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壓迫感極強的氣勢嚇到,舒涵想逃跑,可雙腿卻被死死釘住一般,怎麼都轉不過身。
逆光,憂傷如流水般在空氣中擴散。
越來越靠近,直到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聽清楚,我隻說一次。”
與任何音樂相比,最美妙的聲音,其實是人類唇齒間說出的話語。
不在於聲音的音色,隻在於說出的內容——
“我喜歡你。”
舒涵看著肖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看不明白他的表情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
“上台前,趙亦雪用交往的事來威脅我,看著大家努力了這麼久,期待了這麼久,我根本開不了口拒絕。”肖曼極力解釋,卻發現這個荒唐的理由現在連自己聽起來都難以接受。
其實隱隱約約,舒涵就覺得肖曼一定有苦衷,所以當聽到這樣清楚明白的解釋的時候,她的心情並沒有太大波動。
畢竟肖曼需要的東西,自己給不了。
所以如果趙亦雪能給肖曼帶來成功的話,她會無條件支持。
舒涵的肩塌陷下去,睫毛惴惴不安地顫抖,嘴角卻硬給出一個倔強的微笑,“我知道了。”
眼中似乎有委屈的淚光,雖然隱隱地不易察覺。
“所以,我支持你們繼續好好交往。”
這是離別前的最後一句話,說完舒涵就轉身離開,留下一句:“不要追來了。”
回到家,肖曼深陷到沙發裏,眉頭緊鎖。
剛才,舒涵最後的那個笑,烙在他的心底。
那個仿佛傾注了所有勇氣的笑,純淨又複雜。
明明是那樣明確的表白,為什麼會得到模棱兩可的回答?
說了“我喜歡你”,對方的回答應該是“我也是”或是“對不起”吧,為什麼會是支持他和別人好好交往?
想到這裏,才發現自己表白的身份是“趙亦雪的男朋友”。
感到可笑之餘,肖曼隻有滿滿的無奈。
他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自己的名譽,還是別人的眼光,或是舒涵剛剛最後的笑顏。
背景音樂是莫紮特的《安魂曲》,這沒有讓肖曼平靜下來,反倒在某些外物的影響下,情緒波動得更厲害。
閉緊雙眼,長得有些過分的睫毛隱隱顫動。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關掉音樂,肖曼從沙發上站起身,剛接起電話,就聽到那個特別不想聽見的聲音。
“曼,你在做什麼?”
肖曼蹙眉,“想事情。”
“我今天和老師談起你的樂團,他似乎非常感興趣……”
一連串本應有吸引力的話,卻讓肖曼越聽越惱火,終於忍不住吼道:“夠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趙亦雪馬上轉換話題,“我這周五在學校有專場演出,到時候記得來給我加油。”
肖曼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卻聽見趙亦雪用極快的語速說:“我要去練琴了,掛了。”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忙音,肖曼剛才下決心要說的話,都被一個個有節奏的“嘟嘟”聲給擋了回去。
這種連感情都沒有的“交往”,肖曼真的不知道有何存在的意義。
人總是很容易把喜歡和占有混為一談。
如果擁有的不是心,那朝夕相處也不能感受到愛。
一邊想著下次見麵一定要和趙亦雪攤牌說清楚,一邊又想起離別時舒涵眼中的倔強。
發生了這麼多錯綜複雜的事,夜,總不會太寧靜。
還沒到周五,學校已經被趙亦雪專場演奏會鋪天蓋地的宣傳海報給淹沒,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迄今為止運氣最好的鋼琴係美女要開專場演奏會。因為沒有門票要求,明明下午才開始的音樂會一大早就有人來搶位置,連走道上也被各種大大小小的琴包堵得水泄不通。
中午休息的時候,舒涵從教室出來,站到教學樓門口,抬頭看著天空中大片湧動的雲變幻出不規則的形狀。
站了沒多久,就看到迎麵而來的肖曼,舒涵第一時間低下頭,裝作沒看見。雖然知道擦身而過的時候,不可能被輕易放過。
“舒涵。”肖曼沒有拿琴譜的另外一隻手,在路過舒涵身旁的時候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眼睛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東西打疼,舒涵眯起一隻眼,抬頭望向天空。潮濕的異物恰巧滴落到她的另外一隻眼中,舒涵不禁閉上雙眼,自顧自地喃喃道:“下雨了。”
正說完,一道駭人的閃電劈下,磅礴的大雨猶如水龍頭裏噴湧而出的水柱,夾雜著狂風傾瀉而下。
路人紛紛舉起手中的包或是琴譜,遮住頭,迅速躲到附近可以避雨的地方。
肖曼低聲說了句“該死”,然後一隻手護住琴譜,另外一隻手拽著舒涵的手,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水坑,跑到了就近的教學樓裏。
大雨瞬間把兩人的頭發打濕,水珠滴滴答答地沿著發絲淌下,頭發瞬間便與頭皮貼在一起。
肖曼拂去琴譜上的水珠,發現琴譜內頁已經被淋濕,露出一絲心疼的表情。
琴譜中肖曼用黑色水筆做記號的地方,被水暈染開來,像一朵朵形狀各異的墨色小花,不應景地出現在潔白的紙麵上。
舒涵看到肖曼緊鎖的眉頭,不自覺地努起嘴。
“你這麼寶貝自己的琴譜嗎?”
肖曼聽到這句話,明顯放慢了撫摸琴譜的動作。
教學樓外,大雨連成一道厚厚的雨簾,密集得看不出有任何縫隙。
沉悶的雨聲,在此刻似乎顯得尤為壓抑。天空中大朵大朵鉛灰色的雲,似乎被施了什麼重重的力,不斷向下壓。
“寶貝有什麼用?我都打算放棄了。”
聽到這句話,舒涵張大自己的嘴,看著肖曼。
兩道目光交彙的時候,閃電染白了天空,一聲巨大的雷鳴讓舒涵感覺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實起來。
“為什麼要放棄?明明已經步入正軌了啊。”
肖曼沒有回答,隻是目光毫不躲避地看著她。
這種目光,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一種“因為你”的錯覺。
“說不上來。”肖曼轉頭看天,“我這個人吧,運氣一直都不好,偏偏總是喜歡與大家預想的背道而馳,或許隻會離終點越來越遠。”
舒涵不說話。
“好不容易確定了方向,才發現一次次的考驗其實都是上帝的提示——勸我放棄的提示。有些夢想果然隻能閉眼幻想,真正實踐起來才發現困難重重,還為此傷害到一些人。”肖曼說著目光又落回到舒涵身上,“我覺得不值得,做個普普通通的音樂家,完成父母的期許,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或許也不錯。夢想什麼的,也不一定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