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厚臉皮,我覺得偶爾做這種人,感覺還不錯。”
兒童樂園五顏六色的燈光中,那張照片上的影像漸漸浮現於眼前。
他低頭靜靜凝望著那張相片,眼中有一點她從沒見過的饜足。
果然,她受驚的模樣,也很可愛。
“你這回……要去哪裏?當然,不回答也可以的。”她本就沒有期待。
“雲南。”
這回換她驚訝。
沈淩沒說話,白騫臣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張照片收回了自己的口袋中:“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
“那……你還會回來嗎?你不要誤會,我是在想日後和墨墨有個說法。”
“放心,我沒有誤會。順利的話,也許不會回來這裏了……不順利的話,當然更不會再回來。”
她的眼中漸漸生出些震驚的情緒。
“我說過,一個人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那如果我這回真的死了呢?”
“你不會死……”她搖搖頭,“我說不會就不會。”
白騫臣沒接話。
一陣晚風吹過,她額前的碎發似被吹到眼中,有些痛,也有些濕濕的東西從她眼眶
中洶湧而出。
“白騫臣,這回你要是真死了,我會把你徹底忘幹淨。不是十年……是一輩子。”
“是嗎?”他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她這句話的真假,最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有些悵然,又有些安心地說,“忘了也好。”
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忘了也好。
第二天沈墨哭哭啼啼地跑來她的房間,早沒有了前些日子跟她鬧脾氣的倔勁兒。此刻沈墨的小手中攥著的,是一張很小的字條。
沈淩當即清醒過來,搶過來展開。
“爸爸要回星星上了,因為是很遠的星星,所以不一定能按時回來探望墨墨。希望墨墨不要再生媽媽的氣了,媽媽之所以會生爸爸的氣,不許爸爸來看你,是因為爸爸不是一個好爸爸,但媽媽卻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答應爸爸,要好好愛媽媽。”
沈淩握著那張字條,顫抖了很久,最後是大笑了兩聲,緊緊抱住了自己哭成淚人的女兒。
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告別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遇事冷靜、辦事周詳的男人,最後竟然會選這種幼稚的方式來和沈墨告別。
他竟然跟她一樣,完全不擅長告別。
這一生,要如何與你說再見?
隻想回頭再看一眼、看一眼,再慢一點、慢一點——卻不敵命運和時間。
沈淩不知道的是,白騫臣出發去瑞麗之前,還與蔣羽森約著見了一次麵。
按理說,情敵見麵應當分外眼紅,但因為這兩人的心性,眼下的場麵卻顯得異常平靜。
“我要走了,今後大概不會再回來。這件事我已經跟阿淩交代過,所以你要是真心喜歡她,也真心喜歡墨墨,今後可以多費一些心思。”
蔣羽森一雙眼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這個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一本從前讀過的書。”
“什麼?”
“《三國演義》。”
白騫臣默然,他大概知道蔣羽森說的是哪一段了。
劉備在與東吳的大戰失敗後,在白帝城病危,因而將諸葛亮召到白帝城,將兒子也就是後主劉禪托付給他。
“不是一回事,但你非要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
“我怎麼理解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這麼想?你這個人看著大度,其實並非如此。把她和自己的孩子拱手讓人,不像是你的行事風格。”
白騫臣沒說話。
蔣羽森抿了口茶,又笑道:“真可惜,哪怕你真有這樣的氣量,我也沒有這個興趣。我和沈淩有過的婚姻,其實有名無實。就算我愛她是事實,我也沒有打算怎麼樣。”
“什麼?!”
他驚得神色一凜。
蔣羽森冷冷瞥了他一眼:“我這個人,不喜歡一句話說兩遍。”
白騫臣鎮定了許久,才艱難開口:“那你為什麼放棄了……”
“脖子會痛——強行望著一個不愛你的人久了,脖子會很痛。我這個人醫生做得久了,見的病痛多了,也就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我走了。”
白騫臣此刻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高興,還是喪氣。
“你走吧,今天我就當你沒來過。不過作為沈淩十年來的朋友,她要是真有什麼難處,我也不會置之不理。”
“你……”白騫臣不禁停住腳步,回頭看他,麵上神情難辨。
“覺得困惑?不必困惑,我隻是不愛管閑事。沈淩今後怎麼選擇,說到底是她自己的事,你既然決定要走,就不要再為她多費心思了。她未必想承你的情。”
在飛往昆明的航班上,白騫臣仍不時想起當天蔣羽森的那個神態,以及他說過的那些話。
蔣羽森說,沈淩未必想承他的情。
即便極其不想承認,他依然很清楚,蔣羽森的確比自己更適合沈淩。
雖無意再強求什麼,但這樣的認知,還是令他略有些消沉。
“在想什麼?”司徒靜見他一臉沉悶,探過頭小聲問了句。
他沒答話。
司徒靜笑了:“來之前是沒有和沈淩交代好,還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兒?”
他搖搖頭。
見他毫無說話興致,司徒靜也就不再強求。
將身體重新靠回椅背上,她半閉上眼準備養神。
白騫臣竟然說話了:“你以前愛的那個男人,有沒有替你做決定的習慣?”
司徒靜想了想,道:“我那時年紀還很小,除了考試升學,沒遇過什麼大事。我想想,好像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他囑咐我,一定不要為了別人放棄自己的愛好,要選自己喜歡的專業。我後來也就按照他的希望,遵從內心,選了喜歡的數學係……”
“可你現在……”
“哦,這個嘛,因為那年通知書下來後,我沒去報到,又複讀了一年,考了警校。
我決定考警校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我也考慮過,他會不會因為我突然變卦覺得不開心,後來我覺得,隻要是我自己選的,他一定會覺得高興。這麼想來,他確實沒為我做過什麼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