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覺得這是件壞事情,但今夜細細想來,卻覺得過去的自己活得未免太束手束腳,毫無樂趣。
那個活法他活了三十餘年,不是不好,隻是當她抬起頭對自己說“想你真好看”
時,他覺得,這個活法更好。
司徒靜是對的,不該用今日計較明日。
他們這種人,未必擁有明日。
他以前總覺得讓她陪著自己過這樣的人生很對不住她,卻忘了,辜負每個今日的他對不起的不僅是她,還有自己。
人生在世,最不該對不住的人,就是自己。
她不應該,他也不應該。
說來慚愧,他活了三十多年,見過了那麼多生死,竟然到現在,才頓悟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但幸好,還不算太遲。
沈淩出來時見他正坐在窗前抽煙,舒展的眉頭漸漸又皺成了一團:“你現在帶著傷,抽煙不太好吧。”
他愣了片刻,默默掐滅了煙頭:“忘了,以前沒有這個顧忌。”
“以後得有。”
“好。”
他抬起頭,對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令她有些恍惚。她怔了好久,才想起來剛才準備問他的事:“對了,你在醫院都是怎麼洗澡的?”
“自己隨便擦一擦。”
他說著站起身,單手整了整薄外套,看樣子是打算走了。
“等等!”她急忙叫住他。
“嗯?”
“脫衣服,我幫你擦。醫院肯定不如酒店方便,你收拾好再回去吧。”
白騫臣的眼中似閃過了一絲尷尬的神色,她覺得有點好笑:“你現在是覺得不好意思嗎?”
“……”
誠然,最初她是真心覺得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說得奔放一點,她什麼沒見過。但當她真的將白騫臣的衣服扒下來之後,臉紅的那個人卻變成了她。
“喀喀,”她一邊擰著毛巾,一邊心虛地別開臉解釋,“我沒有臉紅啊,隻是浴室的熱氣讓我覺得有點悶罷了。”
她此地無銀的舉動令他忍俊不禁,忍了再忍,才佯裝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她擦拭著他的皮膚,手指順勢撫過他的肩胛骨,有一點點若有似無的熱。
“九年前。”
沈淩沉默,是他假死之後的事。
關於那時的事,她自然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他,但不必急於現在問,他們好不容易才有這一天的溫馨時光,她不想像過去一樣白白浪費在口舌之爭上。
他既然已經答應自己關於他們的事都不會再有隱瞞,她信他會言而有信。
“這個呢?”她說著,手指已滑到了他的右胸口。
那是個槍傷,不像是新近的疤痕。
“六年前的十二月二十號,那一天,我覺得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白騫臣說著,已伸手抓住她的指尖,他的手比她的還要滾燙:“我記得當時我在手術台上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的最後,你在公寓門口跟我說了再見。我因此難過,我走的時候,竟然沒有跟你說一聲再見。”
“還好你沒有跟我說再見,說了再見,我可能就釋懷了,釋懷了的話,說不定三五年就把你忘光了。”沈淩的眼睛有些霧蒙蒙的,她也說不好究竟是浴室的水汽,還是別的。
“還好我沒有說再見……”
白騫臣說著,一用力,將沈淩拽進了自己懷裏。
他的胸膛還是濕漉漉的,沈淩整張臉被迫貼在他的胸前,隔著溫暖的皮膚,她聽見他鏗鏘有力的心跳,一下子覺得頭也昏了,腳也沒了力氣。
白騫臣果然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情蠱。
當沈淩意識到自己被白騫臣扛在右肩上的時候,她忍不住瞥了他受傷的左臂一眼,小聲道:“你今天……不打算回醫院了?”
“不是你讓我留下來的嗎?”
“白騫臣!”沈淩的臉燒得滾燙,“我總覺得你從瑞士回來之後,說話做事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是不是我弟跟你說了什麼?”
沈淩聰明起來還是頂聰明的,他沉吟片刻,啞聲道:“是說了些話,不過……不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過去的自己很傻,從今以後,想洗心革麵做人。”
白騫臣自她的眉間一路吻過眼睛、鼻子、下巴,直到吻上她的唇,沈淩竟然發出了一聲哽咽。
“你怎麼了?”他有點無措地望著她。
沈淩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我隻是突然意識到,那天我拒絕你時說的那句話,竟然是真心的……”
“你說了什麼?”
“我仍然不可救藥地愛著你。”
我仍然哀傷,仍然記掛,仍然不甘,仍然——不可救藥地愛著你。
“我也是。”
那一夜浮浮沉沉,沈淩迷糊間,漸漸悟出了一個簡單的道理,那就是,愛著這個人的自己,才是她喜歡的自己。
她翻了個身,不自覺地往他懷中縮了縮。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她此刻隻想耽於今朝。
沈淩醒來時,發現身旁的白騫臣竟然已經醒了,此刻是含著半根煙望著窗外,看神情,像在想心事。
她蹙了蹙眉,將他的煙搶過來,摁滅:“昨天還說了,不要抽煙。”
“想事情沒注意就……”
沈淩輕輕“哼”了一聲。
窗外的雨一早停了,初夏的陽光像碎金子般透過落地窗照進來,一地燦爛。
她心情不錯:“那你來說說看,在想什麼?”
“想剛才電話裏,醫生罵我的話。”
“對,得趕緊陪你回醫院!”
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差點忘了。
“不急,既然被罵了,我幹脆又跟他請了半天假。”
“半天假?”
“嗯。”
“做什麼?”
“很多事可以做。”
白騫臣說著,已側過身,吻住了她的唇:“你說對不對?”
沈淩想說話,嘴已被嚴嚴實實堵住了,看他這樣,是完全沒打算給她回答的機會。
沈淩竊笑,一邊回應著他的吻,一邊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們過去浪費了不少時間,剩下的光陰無論多少,她都不想再錯過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