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羽森這才注意到,這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農家的平房,和他與沈淩住過的那座全然不同。
“讓我去看看吧。”他冷眼直視孟三。
孟三遲疑片刻,厲聲吩咐自己的手下道:“帶他去!”
推開房門,空氣裏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黴味。
這生產環境實在糟糕,蔣羽森微微蹙眉。
接生的婆婆見來人是個才不過而立的年輕男子,神色困惑,悄悄問一旁孟三的手下:“這是誰?”
“給嫂子接生的醫生。”那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正經醫生。”
那婆婆恍然明白過來,趕忙退到一邊,望著蔣羽森,著急地道:“人這樣有一陣子了,我沒遇過這樣的……”
蔣羽森沒說話,走過去翻開床上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產婦的眼皮看了看,回過頭厲聲道:“你們除了我,還準備了什麼?”
孟三的手下這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
不一會兒,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推了一大堆東西進來。
蔣羽森以眼神清點了一遍,稍稍鬆了口氣,問一旁的婆婆:“你以前可做過護士?”
“在鄉衛生所幫了幾年忙……”
“行了,其他人都在門口待著,你來幫我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子夜十一點。
一聲嬰孩的啼哭劃破夜空,門外孟三那些膽戰心驚的手下紛紛為之一振,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如熱鍋上的螞蟻,亂成一團。
孟三扒開混亂的手下,一腳踹開了門,就看見床上沉睡著的女人和一旁正給孩子簡單擦洗的婆婆。
蔣羽森正在洗手,見到他,沒有說話,視線仍落在那盆染紅的血水上。
“產婦十分虛弱,建議立刻送醫。”他用紙巾擦幹淨每一隻手指,這才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
孟三怔了怔,走過去摸了摸女人的鼻息。
她麵色蒼白如雪,呼吸卻還是在的。
他擰到最緊的眉頭似微微有些鬆動,對於蔣羽森的建議,卻依舊置若罔聞。
蔣羽森也沒有再多說。
他負起手,往門口走去。剛走到門檻,孟三的一群手下已經圍攏過來,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一愣,目光滑過眾人的臉,麵無表情道:“有酒嗎?”
這問題問得所有人都蒙了,直到身後的孟三開口下令:“去給蔣醫生拿瓶酒。”
其中一個手下轉頭跑走了。
孟三將目光重新投到蔣羽森身上:“鄉下地方,隻有二鍋頭。”
蔣羽森擺擺手:“沒關係。”
大雨方歇,被雨水洗過的夜空,是青金石般的黑藍。頭頂無星無月,更是無風,蔣羽森在孟三的默許之下,走到庭前,席地而坐。
那一方地因為屋簷遮擋是幹的,卻也有塵土,他向來是個愛幹淨的人,平素是不會這麼做的。但今日他一身灰塵汗漬,顯得十分落魄,也是過去三十餘年不曾有的。思及此,他便覺得沒有什麼值得介懷的了。
他隻是惦念一個人。
在為這個女人接生的時候,他想起了她。
那是他見過的最堅強的女人,在產房裏待足了二十四個小時,汗水淌了又淌,卻是一滴淚都沒有掉。
她生下的是個遺腹女。
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她遊蕩在倫敦的街頭,他和她萍水相逢,幫過她幾次,但也是忍了又忍,才沒有問她一句,值得嗎?
多年來,答案自在她心。
也在他心。
他原以為,自己凡事都想得通,通透的人多散淡,他可以說服自己放下。
但竟然不是那樣。
原來愛一個人,就算想通想透,那相思的苦楚,等待的癡狂,放手的落寞,一分都不會少。
烈酒灼喉,他痛得失聲。
“蔣醫生。”
是孟三的聲音,他沒有回頭。
孟三也沒有強求,隻道:“蔣醫生,我孟三欠你一份情,兩條命——一定還清。”
蔣羽森覺得格外疲憊,擺擺手,也不知道究竟將這句話聽進去沒有。
會議室內。
司徒靜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濱城那邊的醫院有新消息嗎?”
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之一馬隊麵色陰沉:“暫時沒有任何消息。”
老梁拍了拍司徒靜的肩,示意她不要心急:“孟三是個什麼人,你追了他這麼多年,還不清楚?白警官的推論看來是真的了,他既然綁了蔣醫生,就勢必不會去醫院。”
“蔣醫生的醫術真有如此高超?”司徒靜仍然將信將疑。
“重點不在於蔣醫生的醫術如何,而是這起綁架案已經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綁架案。”馬隊歎了聲氣,神情凝重,“我已經聯係過負責這件綁架案的分局了,這件案子如今歸我們管——所有人,回去收拾準備,連夜出發去濱城,準備營救人質!”
命令下來,白騫臣隨之起身,司徒靜卻驀地拉住他,目光灼灼:“要不要安排我們的人保護沈淩?”
白騫臣望了她一眼,像在琢磨她提議的可行性,最終搖頭:“這件事應該與沈淩無關,孟三圖的是蔣羽森的醫術,沈淩隻是蔣羽森的前妻。如果孟三想走迂回路線,要挾蔣羽森就範,那沈淩早該被擄走了,不會選擇當街帶走蔣羽森。”
“真不用?”
白騫臣頷首,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司徒靜靜默片刻,勉強一笑:“你說得沒錯,這種事,牽扯的人越少越好。”
話雖這麼說,走出會議室,白騫臣還是給沈淩打了個電話。
“阿淩……”
“阿臣!你那邊有沒有羽森的消息?”
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雖然不再執著於答案,但也大致明白他如今做的是一份怎樣的工作。如今蔣羽森突然被綁架,她能指望的,也隻有他了。
“……還沒有。”
沈淩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眼眶紅了。
良久,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好吧,你去忙吧。要有什麼消息,能告訴我,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說。”
“嗯。”
“那我掛了。”
“等等,阿淩——”
“什麼?”
“最近沒事不要四處走動,有什麼情況,立刻聯係我。”他頓了頓,又道,“司徒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