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咕嚕嚕地轉了轉眼睛,仿佛還沒有完全清醒。直到看到麵前這個眼神陰狠,卻微微含笑的男人,她才驟然明白過來,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渾身不住地顫抖。
不到十歲的孩子,當即放聲大哭。
容禕根本沒打算威脅她閉嘴,反倒是像端詳一個有趣的玩具般,淡漠地蹲在她跟前,一言不發地打量著她的哭相。
她越哭越聲嘶力竭,陳舊的別墅隔音不好,很快,聲音隨著風聲盤旋散開,落入漸漸逼近的白騫臣耳中。
他握著槍的手一顫,閉上雙眼,狠狠吸氣,才重新讓自己冷靜下來。
別墅隻亮著一樓客廳那一盞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窗簾隱隱約約映出來,卻不足以讓外頭的人看清裏麵的情況。
但有一點,白騫臣能夠確信,沈墨還活著。
活著,就是最好的事。
白騫臣加快腳步,朝山頂的別墅走去。
狂風吹過樹叢,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一顆豆大的水滴突然落在白騫臣的臉上,很冰,他下意識一顫,當即反應過來,下雨了。
他不禁擰了擰眉毛。
同一時間,別墅的門竟然吱呀一聲,開了。
隻見沈墨像個人偶般,被容禕輕巧地提在胸前,擋住重要部位。容禕手中的槍,精準地比在沈墨的太陽穴。
沈墨頭發淩亂,滿臉淚痕,緊閉著眼,看樣子,像又暈過去了。
即便隔著十幾米的距離,白騫臣仍然看見女兒的手臂上、脖頸間那斑駁的紅痕。
想必是經過一番掙紮後留下的,而那掙紮卻無濟於事。
他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怒火,按捺了許久,才開口:“用我換她。”
容禕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他被雨淋濕的臉,不急不緩道:“也可以,不過……”
白騫臣的瞳孔驀地收縮,屏息地等他接下來的話。
“那樣的話,就沒意思了。”
白騫臣握著槍的手不覺用勁,骨頭咯咯作響。
“要不這樣,幹脆我們比一比,誰的槍法好?”
短暫的死寂。
那一瞬,白騫臣甚至考慮過立即開槍的可能性,但很快,他便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誠然他可以一槍擊斃容禕,但屆時沈墨也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答應過沈淩,要救回沈墨,要活著回去。
這是他一生中,立下的為數不多的誓言。
他必須踐諾。
忽然間,一道驚雷劈下,對峙的二人卻無動於衷。
風聲更大了,天昏地暗,雨水如注,白騫臣耳中的微型耳機突然發出一陣細微的雜音。
那是暗號,埋伏的人已經到位了。
“趙如意……”白騫臣驀地開了口。
容禕的眼神似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但手上的動作依然堅決,毫無鬆動。
“現在在山下。”
欺騙容禕雖是冒險之舉,但眼下想試圖動搖他,尋找突破口,隻有這一個辦法。
從剛才容禕那個眼神中白騫臣讀到了一件事——容禕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和沈墨的命,容禕都想要。
沈墨身體中流著白騫臣的血,完美的複仇,是斬盡殺絕。
漸漸地,容禕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不可能,她今早的飛機,我下午綁的人。”
“她找不到你道別,因此誤了機,臨時改簽,被我們的人帶回來了。”
“你們沒有資格帶她走。”他依然自信。
“我們是沒有,但稅務稽查局有,隻要動一點點手腳——”白騫臣故意沒有說下去。
容禕的眼中終於流露出陰鷙之色:“廢話真多,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她?”
“你要的是我。”
“我改主意了,”容禕不屑地冷冷道,“我最恨別人企圖拿誰牽製我,先殺了她,再殺你也不遲。”
說著,容禕的食指就要扣下扳機。
哪知原本昏迷著的沈墨竟倏地睜開了眼,趁容禕全部注意力都在白騫臣身上的間隙,她使出渾身力氣,對著容禕鉗製住自己的左手狠狠一咬,容禕吃痛地一鬆手,她整個人滾在了地上。
沈墨掙紮著拚命往前移,但因被束住了雙手雙腳,動作遲緩,眼淚和泥水幾乎混在一起,她咬牙閉上眼睛。
她不能看著爸爸為她去死,她也要努力!
努力活下去!
看到此情此景,容禕頓時怒不可遏,抬手對著草叢中蠕動的小人兒就是一槍——一聲槍響震徹山穀,餘音在懸崖峭壁間盤桓,猶如鬼魅淒涼的哭聲。
白騫臣雙眼被仇恨燒得血紅,對準容禕的眉心就是一槍。
容禕應聲倒地,一動不動。
槍自白騫臣手中滑落,他發瘋似的衝過去,拚命地扒開半人高的草叢,但展現在眼前的畫麵,卻令他的血液從頭至腳凝固了。
隻見司徒靜整個人伏在沈墨的身上,像張開翅膀的大鳥,護住初生的幼鳥。
“白sir,沒、沒事,她隻是嚇……暈過去了……”
鮮血自司徒靜的腹部不斷湧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更多的話了。
也沒法跟他解釋,在容禕開槍那千鈞一發之際,埋伏的她無計可施,隻好以自身奔跑的助力,奮力一跳,試圖壓在沈墨身上,替沈墨挨過這一槍。
好在,她運氣好,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已經活了很久,雖然不算特別長,但也沒有遺憾了。
白騫臣不敢動她,怕血流得更厲害,隻好用力地替她按住傷口,一遍遍地命令她:“堅持住!不能睡過去!一定不能睡!”
司徒靜拚盡全力回過頭,對他露出一個蒼白而欣慰的笑容:“白sir,要幸福啊,要,去未來……”
無盡的雨水衝刷在司徒靜身上,濃黑的夜色,也被緊隨而上的隊員手中的探照燈點亮。
黑夜如晝。
晝似永夜。
白騫臣一聲低吼,滾燙的淚順著雨水落入殷紅的血水中。
司徒靜滿足地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一生中的最後一刻,她終於見到了她愛了一生的那個人。
茫茫大雨中,他正一步步向她走來。
上帝如此不公,令他仍保持著她初見他時的容貌。
而她,如今風裏來雨裏去,怕不及當年七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