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自小身體羸弱，八歲那年才開始上學。那時在鄉下上學，就是念私塾了，一麵也幫助家裏幹著各種農活。他在私塾裏念過些什麼書，十多年裏從未與我說起，估計《三字經》《百家姓》、名人家書、格言一類的書念過不少。
有時他從城裏回家休息，總是叫我練習寫大字，我練習時，他就在我背後看，有時冷不防把我的毛筆拔掉，說是試試我的握力，說寫字時幾個指頭要用力相互頂住筆杆，這樣寫出來的字才有力量，否則寫出來的字是軟塌塌的。有時對我說，每天晚上睡覺前要檢查門戶，小心火燭，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灑掃庭除、擦椅擦桌，後來知道這是他用了《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中的話語來教育我們的。最近我整理了他留下的一些線裝書來看，他讀過些什麼書，從中也可略知一二。其中有一本《千家詩》，全名為《新鐫考證攀鳳千家詩》，這個本子是木刻本，字跡鐫刻不算精良，也無印刷年份，已很破舊。有兩部《史記》，卻是兩個版本，不過都是殘缺的，一個版本是《欽定史記》，乾隆四年校刊，裴駰集解，張守節正義，字體較小，精刻石印，缺了第一冊（前十三卷）。另一版本的《史記》是“歸震川斷句仿殿本”，這個版本有十冊，丟了最後一冊，即一百二十四至一百三十卷，字體較大，看起來方便，由中華圖書館印行，應是民國初年版本了，兩部《史記》刻印的確切年份均難查證。我不清楚父親怎麼會有兩個版本的《史記》，在鄉下農家買有這類書籍，應是高級的奢侈品了，大概他在私塾裏讀過，可從未聽他和我們談過曆史故事。有一部《書法指南》，其中一本《重定九宮格》為“金壇蔣驥勉齋製”，有醉峰道人蔣和自識，錄有包慎伯著《述書》與康有為述《執筆》兩文，石印，年份不詳，這些古書保存至今，曆盡滄桑，也真不容易了。父親的毛筆字練得極好，寫得一手好字，這是私塾裏的主要功課之一，也是走上社會用得著的重要工具。在鄉下，會寫字的人是很受歡迎的，如自己記個賬，幫著鄰居寫個借條與買賣契約等。
父親在私塾裏念了七年老書，已不是一般的識文斷字的人，在那時來說文化程度相當高的了，但似未曾做過學問。他十五歲時進了城，在一家紙店當學徒。這家紙店是他舅舅開的，叫恒源隆紙棧，舅舅一家已在城區定居，我小時與祖母走親戚，曾去過幾次，他們生活相當優裕。舅舅的紙店主要買賣各類紙張，但以買賣表芯紙為主，店裏買進的大捆大捆的表芯紙和其他紙張，據說大多是從浙江進的貨，大駁船載貨後從蕭山等地出發，沿大運河北上，到無錫碼頭卸貨，由腳力把紙捆挑到店裏，再由幾個店員在店裏碼好出售，出售的對象主要是蘇北客人，那拆開的各類紙張就在櫃台上零賣。一捆表芯紙有幾十斤重，父親幹活十分賣力，幾年下來，竟累到吐血的地步，於是不得不回到鄉下老家，吃藥、養病，康複了再回店裏，幾次反複，從此落下了根子，後來發展為肺病。七八年後，父親被提拔為賬房，管理店裏的經濟收入支出。
我父親自小身體羸弱，八歲那年才開始上學。那時在鄉下上學，就是念私塾了，一麵也幫助家裏幹著各種農活。他在私塾裏念過些什麼書，十多年裏從未與我說起，估計《三字經》《百家姓》、名人家書、格言一類的書念過不少。
有時他從城裏回家休息，總是叫我練習寫大字，我練習時，他就在我背後看，有時冷不防把我的毛筆拔掉，說是試試我的握力，說寫字時幾個指頭要用力相互頂住筆杆，這樣寫出來的字才有力量，否則寫出來的字是軟塌塌的。有時對我說，每天晚上睡覺前要檢查門戶，小心火燭，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灑掃庭除、擦椅擦桌，後來知道這是他用了《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中的話語來教育我們的。最近我整理了他留下的一些線裝書來看，他讀過些什麼書，從中也可略知一二。其中有一本《千家詩》，全名為《新鐫考證攀鳳千家詩》，這個本子是木刻本，字跡鐫刻不算精良，也無印刷年份，已很破舊。有兩部《史記》，卻是兩個版本，不過都是殘缺的，一個版本是《欽定史記》，乾隆四年校刊，裴駰集解，張守節正義，字體較小，精刻石印，缺了第一冊（前十三卷）。另一版本的《史記》是“歸震川斷句仿殿本”，這個版本有十冊，丟了最後一冊，即一百二十四至一百三十卷，字體較大，看起來方便，由中華圖書館印行，應是民國初年版本了，兩部《史記》刻印的確切年份均難查證。我不清楚父親怎麼會有兩個版本的《史記》，在鄉下農家買有這類書籍，應是高級的奢侈品了，大概他在私塾裏讀過，可從未聽他和我們談過曆史故事。有一部《書法指南》，其中一本《重定九宮格》為“金壇蔣驥勉齋製”，有醉峰道人蔣和自識，錄有包慎伯著《述書》與康有為述《執筆》兩文，石印，年份不詳，這些古書保存至今，曆盡滄桑，也真不容易了。父親的毛筆字練得極好，寫得一手好字，這是私塾裏的主要功課之一，也是走上社會用得著的重要工具。在鄉下，會寫字的人是很受歡迎的，如自己記個賬，幫著鄰居寫個借條與買賣契約等。
父親在私塾裏念了七年老書，已不是一般的識文斷字的人，在那時來說文化程度相當高的了，但似未曾做過學問。他十五歲時進了城，在一家紙店當學徒。這家紙店是他舅舅開的，叫恒源隆紙棧，舅舅一家已在城區定居，我小時與祖母走親戚，曾去過幾次，他們生活相當優裕。舅舅的紙店主要買賣各類紙張，但以買賣表芯紙為主，店裏買進的大捆大捆的表芯紙和其他紙張，據說大多是從浙江進的貨，大駁船載貨後從蕭山等地出發，沿大運河北上，到無錫碼頭卸貨，由腳力把紙捆挑到店裏，再由幾個店員在店裏碼好出售，出售的對象主要是蘇北客人，那拆開的各類紙張就在櫃台上零賣。一捆表芯紙有幾十斤重，父親幹活十分賣力，幾年下來，竟累到吐血的地步，於是不得不回到鄉下老家，吃藥、養病，康複了再回店裏，幾次反複，從此落下了根子，後來發展為肺病。七八年後，父親被提拔為賬房，管理店裏的經濟收入支出。
父親二十歲結婚，女方（我母親）是後村榮巷的繆月蘭。我外公育有四女，我母親為老三，鄰居稱她為三姐或三小姐。外公是位農村的“秀才”，文字功夫好，常年在常熟一家貨棧當司賬，年關時才風塵仆仆地回到家裏，帶回一大堆年貨與常熟的土特產，過一陣團聚的新年生活，教女兒們識幾個字。後來退休在家，這時四個女兒都已出嫁。新中國成立後，母親姊妹們聚會，我聽母親講，二姨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說，要是老頭子還在，我們要開會像鬥地主那樣鬥他。眾人問她原因，二姨說，他一肚子墨水倒給了別人，竟不教我們姊妹認字念書，現在我們年紀大了，進了掃盲班也認不了幾個字啊！大家聽了哈哈大笑，竟一起數落了她們的老爸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