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上海的風物“顧繡”說起,在這現代城市淺近的曆史上,“顧繡”幾可稱得上古跡了,在地方誌和掌故上留下隻言片語,說是顧氏女眷善繡,家道中落之後,且以女紅維持生計,並設帳傳授,藝滿天下。等到我們生活的時代,當年盛景殆盡無餘,連傳說都已風過耳。曆史但凡到上海,節奏立即加速,時間疊加著過去,許多東西都留在了褶縫裏,不知什麼時候遺漏出來一點,這就是機緣的意思了。多少年裏,有時候會想一想,舊式的大家裏,女眷供養族人,還是以閨中針黹,覺得很有幾分意趣。即便到了近代,“五四”以後的新女性,講的是獨立,度量和能量也未必有此境界。《傷逝》裏的子君,要依憑涓生得衣食;
《傾城之戀》的白流蘇,爭取是在婚娶,好依憑範柳原得衣食;《寒夜》裏的樹生,有供養汪文宣的意誌,可到底拗不過時局,最後落敗;上海名伶阮玲玉,經濟自立還有餘裕,結果是男人劫色又劫財,香魂隕落……顧氏女眷究竟是何等人物?她們所供養的又是什麼樣的男人?那個家族又有著什麼樣的秉性?似乎,幾下裏都氣定神閑,並沒有經曆革命的激烈和動蕩。每一回想起,那一幅畫麵便會生動幾許,疑惑也增添幾重,問題接踵而至,越來越呈密集之狀,就有一種催迫加緊,再也等不得了。這些人,已經在等待我了,等在某一個未可知的地方,所以,說是曆史,其實更是未來,是將來未來之時,對於存在的現在時來說,都是渺茫和虛空。
然而小說是這樣一種仿真的東西,沒有具體性,就無依無憑。所以,還是要回到史實裏去。史料,上海的史料,都不那麼靠實,更接近坊間閑話,說道是,顧繡是顧家一名妾所帶來,名已遺失,隻存姓,繆氏,於是就有了“閔女兒”;史料又說,“顧繡”的至高期在於“韓希孟”,至今收藏於故宮與上海博物館的繡品,多有韓希孟的款,這就是“沈希昭”的真身;史料還說,顧繡流傳世間是因“顧玉蘭”,她早年守寡,以設帳授教撫養婆母與幼子,“蕙蘭”就此出場。有了人,就有了前因後果,那“閔女兒”是如何進到申家——也就是顧家,以名諱之忌,改“顧”為“申”,並非有為上海立傳的野心,隻是就便,上海的大戶就用上海的名,僅此而已——閔如何進來申家,境遇如何?正房妻室如何人品?就有小綢;天降大任於希昭,希昭又是如何來曆?就要細說從頭;蕙蘭是要設帳,當是在市井,接觸的人事必要繁雜許多,就有了戥子,李大,範小,北京人叫“胡同串子”,也就是小市民……就這麼一生二,二生三,不敢說三生萬物,總之越生越多。為人物寫結局其實是非常傷感的時刻,活潑潑的一個個離你而去,留下自己,真是寂寞得很。來時是晚明,去已是明亡,就又有一種蒼茫。誰讓都是明朝的人,明朝的事呢?所以,造一個嘉靖的園子也是事不得已。
事情要從上海的風物“顧繡”說起,在這現代城市淺近的曆史上,“顧繡”幾可稱得上古跡了,在地方誌和掌故上留下隻言片語,說是顧氏女眷善繡,家道中落之後,且以女紅維持生計,並設帳傳授,藝滿天下。等到我們生活的時代,當年盛景殆盡無餘,連傳說都已風過耳。曆史但凡到上海,節奏立即加速,時間疊加著過去,許多東西都留在了褶縫裏,不知什麼時候遺漏出來一點,這就是機緣的意思了。多少年裏,有時候會想一想,舊式的大家裏,女眷供養族人,還是以閨中針黹,覺得很有幾分意趣。即便到了近代,“五四”以後的新女性,講的是獨立,度量和能量也未必有此境界。《傷逝》裏的子君,要依憑涓生得衣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