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教了曆史。”我回答,盡力保持聲音不顫抖。我生氣地咬著嘴唇,我為什麼要為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辯護?“我們整個學期都在教南北戰爭。”
“南北戰爭?南北戰爭?一個小姑娘,學南北戰爭這種老掉牙的東西有什麼用?”
她的問題太荒謬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希拉站在她媽媽身邊,沾沾自喜,黑眼珠裏帶著挑釁的神色。我當時就想扇她一耳光。我知道我不能,但我特別想扇她,不得不緊緊握著拳頭控製自己。
“課程表就是這麼安排的。”我說,“學校就是這樣要求我的,女士。”鈴聲響起,我走到教室門口,準備迎接其他學生,“我要按課程安排來。”
文森特太太冷笑道:“那可真是有創意啊!不是嗎?”還沒等我回答,她轉個身就走了。
這次事情讓我特別受傷。老實說,我花了好幾周時間才走出來。過了一段時間,我開始責怪自己。確實,我隻是盡我應盡的職責。但如果我的學生學不好,或者不願意學,那麼我也有責任。多年來,學習對我來說一直是件易事,於是我默認教書育人也會容易,當我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的時候,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那幾年,弗裏達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她是我高中以來最好的閨密。她的工作很具有挑戰性,但光鮮亮麗,而且她做得很好。他們公司的客戶大多來自本地的企業,很多都是大型公司的人。那段時間,她常常參加各種聚會和盛大的開幕式,穿著華麗的晚禮服。她總會事先穿給我看一下,問我的意見,我每次都覺得那些晚禮服很漂亮。
表麵上看,弗裏達那時候似乎過得很好。但到了周末,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穿著毛衣、寬鬆的牛仔褲,踩著平底鞋,她會跟我說工作如何辛苦,她一直都在強裝。她說,這份工作讓她覺得好像在演戲。“偶爾演一次還挺好玩的。”她說,“但整天演、天天演就很辛苦了。”
那段時間我們常常談論各自的情況,她會說多麼厭惡工作中的虛假,我會聊多麼害怕自己會在唯一擅長的事情上失敗。
“換一種生活方式會怎麼樣呢?”有一天她問我。那是1953年的3月,一個周日的下午,我們在我新家附近散步。在那之前一個月,我剛從父母家裏搬出來,畢竟快三十歲了,我覺得是時候該獨自生活了,於是在普拉特公園附近租了個公寓。新家離我上班的學校不遠,走到弗裏達兩年前買的小屋子也隻要幾分鍾。那是個普通的丹佛春日——像往年一樣,3月的風雪最多。和大多數年份一樣,風雪過後,我們迎來了幾天溫暖明媚的日子。冰雪消融,形成一個個小水灘,嫩綠的新草從泥濘的庭院裏鑽出頭來。前一天還下著季末常有的小雪,但那個周日,我和弗裏達去散步的時候,天氣明媚、幹淨,氣溫也有十幾攝氏度。
弗裏達看著附近屋頂上的積雪消融,化成水滴重重落下。她突然開口問我:“如果我們做個令人高興的工作,事情會怎麼樣呢?”
“如果我不用每天以淚洗麵呢?”考慮到了這個可能性,我一下子覺得豁然開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弗裏達輕輕點了點頭,“是啊,好姐妹。”她說,“就是啊。”
最後我們終於下定決心,不能再繼續做夢了,要把我們的夢想變成現實。我們拿出所有積蓄,找父母借錢,還申請了貸款。由於我們倆都是單身女性,必須找一個男人為我們的貸款作保。幸運的是,弗裏達的爸爸欣然答應了。於是好姐妹書店就這樣誕生了。
我還記得,剛開店的時候我們興奮不已。我們終於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我們倆有了自己的生意,我們的生意會蒸蒸日上,我們可以自己做選擇,決定我們自己的命運。從現在開始,沒有人有資格決定我和弗裏達會成為怎樣的人,父母、老板都沒有資格,更不用提一幫總愛和我作對的10歲孩子和他們的媽媽。沒有人能決定我們的人生,我們也不再需要父母的接濟。
過了二十幾歲的年紀,我們兩個沒有結婚,高中和大學班上的女同學沒有像我們這樣的,但我們兩個都沒有因為單身而焦躁。以前那個嫁給凱文的目標,早已離我遠去了。那是一個年輕女人,或者說是一個女孩的願望。可我已經不是那個女孩了。
這些年來,我意識到,單身生活讓我和弗裏達比同齡女人多了一絲自由和個性。我們就像是百貨商店裏擺在珠寶櫃台上的奇特項鏈,串起一串隨機組合的五彩串珠,吸引著人們的眼球,而不像那些單調普通的珍珠項鏈。
“誰需要男人?”我和弗裏達老說,“誰需要孩子?”每次看到同齡女人開個大車接送孩子,我們都在旁邊偷笑,慶幸自己沒掉入那個陷阱。
我們倆誰都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如此。
我們的日子很難熬。一上午隻有兩個顧客,一人買了一本布雷德伯裏新出的小說,那本書在我們的小店裏很受歡迎。下午幾個人進來隨便看了看,好幾個人問我們有沒有蕾切爾·卡遜寫的《寂靜的春天》,這本書主要講了殺蟲劑的危害,前段時間作為係列文章刊登在《紐約客》上,不久又會做成文集出版。本地文學界人士預見到了《寂靜的春天》會大火,但不幸的是,我們要到9月的最後一周才能從經銷商手上拿到這本書。
弗裏達整天都很急躁、易怒,她朝我發脾氣,而我老是手抖,盡管那天隻喝了兩杯咖啡。可能是因為那個夢吧,一直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我要出去透透氣。”4點半的時候,弗裏達對我說,“這一天我受夠了。你待會兒關下門吧!”
我默默點頭,看著她離開。出了店門,她生氣地點燃一支煙,在大街上氣得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