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趣味之“真”:對以“真”為美的推崇,反映了道家對藝術美自然本性的追求,對宇宙萬物生機和活潑潑的生意的喜愛和眷戀,因而時常以“真”來傳達順應自然,與天地合一的永恒之美的審美理想。宋代以前,繪畫史與“真”這個美學觀念有關聯的有幾種情況,比如魏晉南北朝以來,作為一種繪畫題材的“寫真”,以形似為標準的“真”,五代時期,荊浩在其理論著作《筆法記》中,提出了“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俱盛”,“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表明作為水墨語言成熟時期,已經在理論上做了總結,即表現物象的內在的生命氣質之“真”。以“真”來評價畫家與繪畫,體現了老莊美學中自然與人的相互融冶、天人合一的境界。宋代繪畫美學追求人與宇宙自然和諧統一的理論有很多,蘇軾評價文同畫竹“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董逌有“以牛觀牛”、“以人觀牛”的藝術關照方式,羅大經“我之為草蟲”、“草蟲之為我”畫草蟲的方式,表明一種崇尚藝術本真的追求。
米芾大為欣賞董源藝術的“平淡天真”之美的作品,與其所處的時代審美風尚相近。宋代文人寫意畫蓬勃發展的時期,繪畫上“墨戲”的趣味性,特別是米家父子融合了董源以自然風貌為主要特色的“平淡天真”的水墨,加以潑墨和破墨技法,自創了“米氏雲山”這樣的繪畫範式,使得水墨畫的寫意性在宋代更進一步,並為文人寫意繪畫在元代的真正成熟奠定了基礎。米芾精於鑒藏書法和繪畫,著錄較多,對於藝術品鑒有自己的評價標準而不人雲亦雲。在《書史》、《畫史》、《海嶽名言》、《寶章待訪錄》等論著中,米芾表達了自己獨特的審美趣味。他的審美標準主要有三個,一是“求新”,一是“天真”,一是“清淡”。在《海嶽名言》中,對陳陳相因,缺乏新意持反對的態度,認為藝術家應該有自己的自信和見地,而不必在意他人怎樣看自己的創作。他說:“曆觀前賢論書,征引遷遠,比況奇巧,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是何等語。或遣詞求工,去法愈遠,無益學者。故吾所論,要在入人,不為溢辭。”米芾以個人化的審美趣味作為評判標準。他對古今大師皆有評價,雖然自七歲學書法入門師的是唐人顏真卿,但是在《書史》中,他將結構精密、法度森嚴的顏書評價為“無平淡天成之趣”,柳公權為“醜怪”、“俗書”,而裴休的字“乃有真趣,不陷醜出塵的韻致心向往之。在書法史上,晉書以出入法度之外、重天分、講情性、不作做的書風,清逸自然、隨意自然的氣度而有無上地位。他讚賞藝術上的真情流露、率意為之的風格,若刻意追求則將陷入醜怪,成為“俗書”。在繪畫藝術上,米芾堅持了同樣的標準,喜愛“平淡天真”之作。畫史褒揚已有定論的名家作品,在他眼中不過爾爾:李成之作“多巧少真意”,範寬畫“深暗如暮夜晦螟,土石不分”,貴為“黃家富貴”的黃筌畫沒有收藏價值,“徐熙野逸”的徐熙畫不可臨摹,五代入宋的名家如崔白、趙昌被他奚落了個遍。在《書史》中,他對一些合於自己審美趣味卻不受重視的畫家給予了高度的評價,比如“江南劉常花,氣格清秀,有生意,固在趙昌、王友之上”,再如“杭士林生作江湖景,蘆雁水禽,氣格清絕,南唐無此畫”。他對畫史的一個重大的貢獻是,慧眼獨具地發現和挖掘了當時並不受重視的董源藝術的價值,並且將這種藝術風格融會在“米氏雲山”畫格中。畫史最早提及董源的是北宋郭若虛《圖畫見聞誌》。他最崇尚的是魏晉書法,對二王的作品心悅誠服,對其平淡天真,清幽此前鮮見於著錄。《圖畫見聞誌》是這樣介紹董源的:“董源,字叔達,鍾陵人,事南唐為後苑副使,善畫山水,水墨類王維,著色如李思訓,善工畫牛虎,肉肌豐混,毛毳輕浮,具足精神,脫略凡格。有滄湖山水、著色山水、春澤牧牛、牛虎等圖傳世。”看得出這隻是一般性記錄,並未評述其藝術風格。在《畫史》一書中,米芾形容董源的作品:“董源平淡天真多,唐無此品,在畢宏上。近世神品,格高無與比也。峰巒出沒,雲霧顯晦,不裝巧趣,皆得天真;嵐色鬱蒼,枝幹勁挺,鹹有生意;溪橋漁浦,洲堵掩映,一片江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