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鳴離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木長齡的屍檢報告。木長齡是機械性窒息而死,換言之,就是被捆綁成那種別扭的體位導致心肺被擠壓,然後慢慢地窒息而亡——這種死法一定很難受。這種殺人方法雖然沒有見血,但一點都不比把人砍得鮮血淋漓仁慈多少。可見殺害她的人的瘋狂程度也不低。
一開始薄鳴以為木長齡也是性工作者,因為要被綁成這種樣子,沒有她的配合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她身上隻穿著內衣褲。然而法醫經過檢驗卻發現她胃裏殘留有大量安眠藥和烈酒的成分,所以她是被人用酒和藥弄暈之後弄成這樣的。而且經過鑒定,她在死前應該沒有跟人發生過性關係。那殺人者把她弄成這樣是為什麼呢?
為了讓別人以為她是性工作者,是被嫖客殺死的?應該不會。因為不管表麵模仿得多麼像,屍檢還是能查出問題。如果不是為了誤導警方的調查方向,就隻能認為凶手使用的這種手法包含了一種象征意義,想向警察傳遞一種訊息。那這種訊息……會是什麼呢?
薄鳴輕輕地放下報告,準備冥想——在她分析案情進入瓶頸的時候,她就喜歡用代入法——把自己代入受害者或者凶手的思維,揣摩他們的心理並以此尋找蛛絲馬跡。然而要進行代入法首先得獲得足夠的信息,從目前來看她獲得的信息應該還不夠……
薄鳴沮喪地睜開眼睛,起身去木長齡住的地方——不管刑偵學怎麼發展,“現場百遍”還是不變的真理。由於路線的關係,她要去木長齡的家,必須經過那座神廟。那座神廟裏的神像依然是那麼可怖。她看著神像出神,忽然聽到廟外有人說:“唉……我早就說過木長齡那孩子是注定要被收走的……”
薄鳴猛地回過頭來,發現是一對中年婦女結伴走過,一邊走一邊議論。她趕緊衝過去攔住她們。可能是因為她的衝勢過猛,這兩個中年婦女被她嚇到了,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薄鳴趕緊把警察證掏出來給她們看,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對她們說:“為什麼你們說她‘注定要被收走’?她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經曆,或是有什麼仇家呢?請你們仔仔細細地跟我說一遍好麼?”
中年婦女對望了一眼,跟她說了一段陳年舊事——是一件很陳舊的事,竟然可以追溯到清末的時候,而且是牽扯到神鬼,聽起來有些玄乎和荒誕的事情。
原來在清末的時候,這裏有一座很大的妓院——聽到這裏薄鳴異常地駭異:怎麼?又和“妓女”扯上了關係?妓院裏的頭牌是一個叫香綺的姑娘。據說這位姑娘雖然身份下賤,但誌向高潔,一直想找機會脫離風塵。按照過去常用的做法,就是找一個身份高貴而又與她誌趣相投的恩客,把自己嫁給他。但是當時人人都不把妓女當人看,即使是出錢著力捧她的人,心裏其實也隻是把她當玩物,香綺想找到這樣的人很難。然而香綺並沒有就此放棄。既然她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就打算自己造就這麼一個人。她發現妓院的一個雜役“言談不俗,日後可能發達”,便偷偷地和他相好,並把所有的積蓄都給他,讓他去妓院老板那裏給她贖身,再用那筆錢做生意或考功名。然而這個雜役雖然同樣是下賤的身份,心裏竟也沒把她當人,和她相好也隻是當白吃宴席,拿了錢後竟然跑掉了。香綺大受打擊,悲憤欲死。更要命的是她與雜役早已珠胎暗結——一般妓女遇到這種情況都是剛發現胎氣就把孩子打掉,而她則認為自己很快就要與雜役逃出苦海,而貽誤了打胎的時間。再加上她對孩子已經很有感情,即使可以沒有危險地打掉,她也不會做。結果幾個月後她臨盆了,妓院老板此時才知道她懷孕的事情,氣得暴跳如雷——她肚腹明顯隆起之後她就裝痛裝病,不願出來見客,老板因為她是頭牌才暫且忍耐,現在發現竟然是這麼一回事,頓時氣得恨不得把她殺了。
此時和香綺交惡的幾個妓女也教唆老板這一次一定要“正一正家風”。雖然她們教唆老板嚴懲香綺,但老板考慮到香綺容貌和格調非常出眾,很能掙錢,一個人能抵得上其他所有的妓女,便沒有對香綺怎麼樣,隻是把她的孩子奪走溺死了——一來是為了懲戒,二來也是為了讓她以後“安心”為妓院掙錢。香綺知道消息後發瘋般地找妓院老板廝打,結果被老板指使打手打得鮮血淋漓扔到了街上。香綺躺在街上,聲聲血淚地控訴老板的惡行,卻沒有人答理她。到晚上的時候香綺徹底絕望了,對著大街發下惡願:自己死後必然變成惡鬼,吃盡他們這些冷血無情的人的孩子。之後她便傷重而死。據說香綺當時的死狀很是可怕,眼睛恨恨地瞪著,嘴角流下兩道鮮血,指甲狠狠地抓著青石路磚的縫子,感覺不像是“死了”,而是蓄勢待發準備害人。
一開始大家對香綺的死並沒有放在心上,之後卻發現這條街上的女人再也無法順利生產——不是懷孕的時候胎死腹中,就是生產的時候一屍兩命。大家想到香綺死前說的話,感到非常害怕,便請道士和尚來給她超度。然而不管他們請了多少和尚道士,街上的孕婦還是照樣出事。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讀書人站出來了——他並不通曉風水和驅鬼之術,卻偏偏要出來管這個閑事,結果給自己家埋下了禍根。他說,鬼子母神專門護佑小孩,可以給她建廟,來鎮壓香綺的魂魄。因為怕香綺的鬼魂太凶悍難以被鎮住,便特意把鬼子母神塑成最初的凶惡模樣。這個鬼子母神廟建成以後,街上的孕婦果然不再出事,而這個讀書人卻因為“多管閑事”而受到了懲罰——自此之後,他們家族的女兒大部分都會早夭,很少有幸免於難的。而木長齡,就是他們家族最年輕的一代女性。小時候她父母怕她也會早夭,小心翼翼地嗬護她,營養品補藥任她吃;怕她遇到意外,成天盯著她,連睡夢裏都睜隻眼睛,才讓她長到了這麼大——因為見她大了,覺得她大概不會再有事,就放鬆了警惕,到鄉下養老去了。沒想到剛走沒多久,木長齡就被人殺了,還死得那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