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會唱歌的鳶尾花
房間裏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桑檸和璦蓁肩並著肩,抱著腿坐在地上,錄音機裏小聲播放著呂方的《朋友別哭》。低低的樂音中傳遞著慰藉,像二月的春風。
北京和南京差異很大。離開南京時桑檸堅持把以前種的花兒搬了過來,沒過幾天花兒都枯死了,為此她哭了好幾回。不過新環境自有新環境的好,不久後桑檸便和璦蓁發現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美麗的地方,那裏有茂密的青草和小溪,她和璦蓁給各個地方都起了名字。每到周末,她們就一起到這裏來畫畫,放風箏。雖然再沒有江南“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浪漫,但清風朗月、天高雲淡也別有一番情趣。璦蓁離往事越遠,笑容也越來越多,這是讓桑檸最為慶幸的地方。
桑檸的個子長高了很多,但淘氣仍舊沒有減少。春遊的時候在山洞裏睡著,和男生一起爬樹摔折胳膊仍是常事。璦蓁參加了學校的舞蹈隊練習芭蕾,和桑檸一起做功課的時間越來越少,不過那時桑檸已經不需要璦蓁為她補習了。她雖然不像璦蓁那樣成績穩居第一,但也早已體會到何謂數學的神秘城堡,中學裏又增添了曆史、地理課程,她小時候看的雜書閑書便顯山露水,捧回一兩張大紅獎狀也算是小菜一碟。
那是桑檸到北京後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那時,她以為快樂就像溪水一樣,在眼前緩緩地流淌著,永遠隻在途中,沒有結束。
桑健雄自從兩年前借璦蓁的錢做本錢,生意便越做越大。再加上他確有生意人的眼光,在新行業異軍突起之前他便投資,大家蜂擁而上的時候他早已奪得頭籌,桑健雄的名字逐漸在北京城叫響。
不過父親的名氣有多響,家裏房子有多大,桑檸一點兒概念也沒有。她能感覺到的隻是父親在家裏吃晚飯的時間越來越少,常常一個電話就把他帶走了。
發現桑健雄和他的秘書夏惜蘭在一起的那天,學校正好舉行運動會。桑檸和璦蓁一路上議論著運動會上的見聞時,一輛黑色的轎車遠遠開來。桑檸不以為意地說:“這輛車和爸爸的車可真像!”
話說著,那輛車也越來越近。透過擋風玻璃,一個女人挽著桑健雄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上,一臉陶醉的幸福。
桑檸頓時呆住了。
“桑檸?”璦蓁在旁邊叫她,拉著她便往回走,“別著急,我們回家告訴葉阿姨,看她怎麼處理!”
桑檸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可以告訴我媽媽,她會傷心!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這天晚上回到家中,桑檸和璦蓁各自在房間裏做完家庭作業,桑健雄便回來了,例行問了問兩個孩子的功課,接著又開始說起他生意上的事情,一切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他可以如此鎮定自若,可見他們的關係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晚飯後,桑檸湊到桑健雄耳邊小聲說:“爸爸,我想和你聊聊天。明天下午五點半在學校旁邊的‘深深林’咖啡館見,不見不散!”
第二天下午放學,桑檸直接到了“深深林”,璦蓁回家後按照事先約定的,向葉琬亭報告桑檸今天補課。桑檸在咖啡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這個位置不錯,從窗戶恰好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城市風景。
桑檸焦急而耐心地等待著。該怎麼說呢?她要和父親談論的不是洋娃娃也不是小糖人兒,而是關於家庭的安定和幸福,這是一個太嚴肅太尷尬的話題。但她深信爸爸會了解並且聽從她的,因為那是她最愛最尊敬的爸爸啊。
時間一點點過去,林立的高樓擋住了天邊的夕陽,可是那一縷縷霞光還是斜斜地灑落下來,百貨大樓的廣告牌被鍍上了一層金黃。牆上的大鍾開始不識相地報時。
八點時,桑檸走出了咖啡館。外麵的風襲過來,一陣比一陣涼。穿過小巷時,桑檸沒有注意到後麵有幾個人跟了上來。等她發現路上黑影晃動時,前麵的路已經被堵住了。幾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得意地向她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一把小彈簧刀,說:“把你身上的零用錢全部拿出來!”
桑檸有氣無力地望著他們說:“我的錢都用來買咖啡了。”
“不要跟我們耍花招!”
瘦個兒的過來抓住桑檸,臉上有疤的則企圖把她的包奪過去。桑檸拚命地護著包,大喊道:“你們這些大壞蛋!”
其中一個男孩慌了,對著她就是一拳,桑檸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瘦個兒翻到錢夾,扔下桑檸和書包,互相招呼著一溜煙兒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一個送餐的老伯扶起她,問道:“小姑娘,怎麼摔倒了?書包也破了?”
“伯伯,”桑檸掙紮著爬起來,因為摔倒的關係,她的手腕正汩汩地冒著血,“我碰到了幾個壞蛋,他們搶走了我的錢包。不過還好,錢全部被我花掉了,我的錢包是空的……”
葉琬亭和璦蓁趕到醫院時,桑檸已經包紮好傷口,跟著老伯出來了。葉琬亭在路上已經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焦急地檢查著她身上的傷口,“你沒事吧?”
“對不起,媽媽。”桑檸歉意地說,“我隻是擦破了一點皮,他們也沒有搶走什麼東西,我的錢包是空的。”
葉琬亭轉身向老伯道謝,並償還他墊付的醫藥費後,把他送到了門外。璦蓁拉著桑檸上下檢查了一番,確定她沒事後,方才疑惑地問:“桑叔叔呢?”
葉琬亭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她並沒有多問,拉著她們說:“餓了吧?回家吃飯!”
葉琬亭剛剛帶著她們走幾步便停住了。隻見桑健雄迎麵急匆匆地走過來,臉色陰沉,身後的夏惜蘭追著他喊道:“等等我,等等我啊……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確實感到惡心眩暈啊……”
他這樣低頭走著,直到走到跟前才看到眼前的三人。桑健雄驚訝而尷尬地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葉琬亭的目光落在桑健雄身上,他很不自在地解釋道:“小夏不太舒服,我送她來醫院看看。琬亭,你也不舒服?”
葉琬亭冷冷地避開了他的目光,牽著兩個小家夥的手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那以後桑檸沒有再約桑健雄。桑健雄心裏愧疚,和夏惜蘭也疏遠了很多,生活似乎歸於平靜。
升入初中後桑檸不按時回家的習慣還是沒有改掉。她總會繞道去公園看那些花花綠綠的植物和昆蟲,或是坐在河邊的長椅上看白鷺在水麵低飛,晚霞把河上的遊船鍍上一層細細的金黃。璦蓁又到了初三升學考,可每天還是陪著她逛。葉琬亭常常說桑檸不是被父母慣壞的,而是被璦蓁慣壞的,璦蓁也隻是笑,該陪著還是陪著。璦蓁的頭痛仍舊偶爾會發作,學習壓力大的時候頻率更高,葉琬亭天天幫她熬安神茶。桑檸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中醫可以治療這種頭痛,跑了幾公裏路弄了本書研究起穴位療法,她的三腳貓功夫哪裏派得上用場,但璦蓁卻似乎十分受用,一有空便由著她在自己頭上按來按去。
但這天桑檸和璦蓁放學就回家了。一是因為起了風,二是桑檸一整天都莫名地不安。
回到家,爸爸媽媽都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爸爸坐在南麵,媽媽坐在北麵,西麵還有一個人,是夏惜蘭。
“媽媽,爸爸。”桑檸低聲叫道。
大人們正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璦蓁的目光已經掃向夏惜蘭,冷淡地問:“你怎麼跑到我們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