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風雨如晦(3)(3 / 3)

“今天不是很晚,我可以自己回去。”

亦軒不同意,“不行,我得送你回去。”他俯身收拾東西,見她仍站在那裏,便盯著她,“有什麼話要說嗎?”

桑檸點點頭,遲疑道:“今天,你能不能去看看璦蓁?”

“為什麼?”亦軒頗有些意外。

“今天是她弟弟的生日。”

亦軒停住了手裏的動作,“桑檸。”他感到有些辛酸,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對不起,你一定很難過吧,我也感到很難過。怎麼辦呢,應該怎麼辦你才會好受一點呢?”

桑檸搖搖頭,“我沒有關係。隻是,希望你能夠幫我把這個帶給她。”她的右手從身後伸了出來,亦軒一看,是一個精致的盒子,“這是璦蓁一直在找的一套小人書,是小時候忱兒一直想要的,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這是兩個月前我在一個舊書攤上發現的,我想她會喜歡。”

亦軒接過來,摩挲著盒子的表麵,“我也聽她提過,她為此還遺憾了很久。”他打開盒子,隻見一摞小書整齊地擺放在裏麵,書皮破舊的地方都已經被膠水和小紙條精心地黏合好了。

不過他確信璦蓁是不會見他的。越是在她難過的時候,她越會與全世界保持距離。但是桑檸的願望如此簡單,他不忍心見到她的失望。想到這裏,他的心像堵住一樣,終於明白難過是什麼滋味了。

他想,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桑檸的禮物帶到。

沒等他說話,桑檸已經在向他道別,“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亦軒道:“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她的聲音和背影一起消失在了門外。

書淇的新公司一切已經打理妥當了,他把它安置在了距離長河集團隻有一街之隔的地方。這天他正坐在辦公室裏在網上商店查閱一些信息,助手大胡子阿昌走了進來,遞給他幾份材料,說:“書淇,這是新客戶的資料,你過目一下。”

書淇頭都沒抬,仍舊專注於他的電腦屏幕,“我說過,生意上的事情你們代勞就可以了,這次回國我可不是為了賺錢來的。”

書淇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阿昌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停頓在那裏,道:“書淇,生日快樂。我和阿榮在酒店訂了位置,一起給你慶祝生日。”

書淇停下手中的事情站了起來,“謝謝你,昌叔,不過我今天有別的安排,我想和她一起過。你知道,我盼望今天已經盼了十六年。”

阿昌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是啊。我怎麼這麼糊塗!看你這麼在乎,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捺得住性子,要等到你爸爸媽媽的忌日才告訴她真相的!老韓先生打過電話來嗎?”

書淇笑,“剛剛打過了,還問了她的情況,讓我早點帶她回美國看他!”

“那……我們早點結束這邊的事情,回去吧。”

書淇點點頭,“過了爸媽的忌日,我便和她一起回去。”

根據書淇的托付,阿昌在下午五點的時候準時弄來了一個紅黑色的土著麵具。書淇拿在手裏,久久凝視著,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這曾經是姐姐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他到花店買了束矢車菊,便駕著車向桑檸的公寓駛去。他知道那是媽媽最愛的花,也是她最愛的。正是下班高峰,路上的交通狀況糟糕透頂,等他和他的車像螞蟻一樣一步步挪動到桑檸公寓樓下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隨著舅舅到了美國後,他上了最好的小學、中學,在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法律和經濟,一直是出類拔萃的尖子,三年前外公去世後他接管了他在法國的生意,做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記得小時候鄰居哈林太太曾經笑稱他為“鐵孩子”,意思是他堅定勇敢得像鋼鐵一樣,真沒想到,所謂的“鐵孩子”在多年後的今天卻如此忐忑。

不遠處幾個晃動的人影見到他的轎車,便走了過來。書淇見了他們,點點頭,“很好,不多不少,正好三人,誰也沒有偷懶。”

那三個家夥畢恭畢敬地站成一排,最右邊的向他報告道:“最近桑小姐回來得都很晚,大都是七點左右到家,並且有一個男人送她。”

書淇又點點頭,“知道了。桑小姐回來了嗎?”

“今天回來得很早,一個小時之前就到了。”

書淇滿意地說:“你們做得很好。記住一定不能疏忽,尤其是她加班晚歸的時候。你們現在去向阿昌領獎金,再接再厲。”

走到桑檸門口,書淇抱著雙手在門前徘徊兩步,一臉頑皮的壞笑,轉身掏出那個黑紅相間的土著麵具,戴在頭上。

正當他的手指伸向門鈴,一個黑影從電梯後麵躥出,沒等他反應過來,拳頭便重重落在他的左臉,轉身一看,一個彪形大漢正殺氣騰騰地注視著他。

花掉到地上,黏稠的液體從鼻孔中流了出來,書淇一把摘下碎成兩半的麵具,瞪著那個大漢說:“你為什麼要襲擊我?”

大漢冷笑道:“我觀察你和你的人很久了,你早就對桑小姐心懷不軌,有我在,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心懷不軌?”書淇又氣又笑,用拳頭搡了搡那人的胸口,“你有沒有搞錯啊?我怎麼心懷不軌了?要不是你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肯定報警告你故意傷害!”

那人不依不饒,“快報警吧,正好不用我費事了!”

書淇看著他一臉大義凜然,猜他必定是錯把自己當成壞蛋了,便朝他揮揮手,“算了算了。你快走吧,懶得和你囉唆。”

那人卻更來勁,“可以!不過你得跟我一起走!”

書淇不耐煩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和你一起走?我是桑小姐的朋友,我來看她的!”

“誰信?”大漢彎腰撿起那個破碎的麵具在他麵前晃晃,“有這樣的朋友嗎?戴著這樣的麵具?”

書淇百口莫辯,正欲發作,屋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倆互望一眼,大漢一把把他拉到電梯後。書淇正要衝出去,大漢死死地拽住他,“你還是少打這位小姐的主意了。下次再讓我看到你鬼鬼祟祟地出現,就沒有今天這麼客氣了!”

電梯門開了,大漢一把把書淇塞進電梯。

回到車裏,書淇覺得自己簡直是倒黴透了。沒有見到想見的人,鼻子被打腫,麵具也打碎了。更可惡的是,他連過生日的心情都沒有了。真該打電話把那個臭老粗抓起來,可是真抓他又有什麼好處?

天氣好冷!找個地方喝杯酒吧!等這家夥走了再回來。

他把車停在酒吧門口,裹緊大衣向裏麵走去。

外麵天寒地凍,酒吧裏卻一片熱鬧繁華。歌聲、舞步和炫目的燈光,交織成都市夜晚的另一個盛世。書淇找了個靠牆的地方坐下,要了杯酒。

酒吧裏燈光昏沉,書淇環視四周,遙遠的一個角落卻瞬間抓住了他的目光。

燈光像湖水一樣輕柔蕩漾,那張臉像一張白帆浮在彩色的光暈裏。女孩正在輕輕翻一本雜誌,她的動作舒緩嫻雅,睫毛低垂時,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柔媚的氣質。和他那天見到的那個充滿戾氣的她截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當他走到時,又有人過去搭訕。女孩禮貌而果斷地拒絕那人的邀請說:“對不起,我在等人。”

那人並不相信,顯然他已經觀察她許久了。

“她在等我。”書淇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可以走了。”

那人轉過頭來,書淇正笑眯眯地看著他。那人打量了他一番,便悻悻地走了。

璦蓁抬起頭來,很快便認出了他。見到他已經毫不客氣地在對麵坐了下來,便說:“謝謝你替我解圍,但這並不代表我等的是你。”

“可是這也並不代表你等的就不是我。”書淇笑,“一個年輕漂亮的單身女子坐在酒吧的一個角落,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隻有太無聊的人才會去對別人的事浮想聯翩。”

璦蓁話音未落,書淇已經伸出手指著她的表情,臉上浮現出狡黠的笑,“看,那天的表情回來了!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你嘛,凶巴巴的。”

這時,服務生送來了璦蓁點的飲料。在朦朧的燈光下,書淇看到那是一杯紫紅色的液體,杯麵風平浪靜,杯裏卻咕咚咕咚冒著水泡。

“有意思。”書淇目不轉睛地端詳著,不轉頭,卻一把拉住即將離去的侍者,“這酒叫什麼名字?”

“北冰洋火焰。”

“北冰洋火焰。外表冷淡,內心沸騰,很適合你。”書淇的嘴角掠過一絲笑容,“我也要這個。”

璦蓁並不理他,隻對他視而不見般獨自斟酌。

酒很快被端了上來。書淇品嚐一口,辣得直吐舌頭。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璦蓁,“這麼烈的酒,你竟然像喝飲料一樣喝?”

“你太小看我了。”璦蓁莞爾,“即使再來三杯,我也不會醉倒。”

書淇又小心翼翼地品嚐了一口。他慢慢推開酒杯,盯著她說:“我現在算是品出些門道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借酒澆愁,酒讓人變得糊塗,痛苦讓人變得清醒。如果你三杯不醉,可見,你內心的痛苦便比三江更深。”

璦蓁輕笑,“你若是酒量不好,明說便是,何必粉飾。”

書淇正要分辯,侍者又上來了,他湊到璦蓁的近旁,低聲說:“小姐,您吩咐的事,都安排好了。”

侍者離去之際,書淇又叫住他,“埋單。”

不料侍者竟然答道:“您的賬單,這位小姐已經付過了。”

書淇正詫異著,侍者又說:“不隻是你,今晚八點後來的人的賬單,全都付過了。”

書淇還沒來得及問原因,耳畔已經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歌謠。那首歌太古老,與酒吧熱烈的氣氛太不相宜。但是傳到書淇的耳朵裏,卻令他神經一跳。他每一個毛孔都像被打開了,音符滲透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淩小姐,您點的歌已經好了。其他的節目,我們也已經按照您的要求準備好了。祝您的弟弟生日快樂!”

未及書淇反應過來,他的耳畔已經響起了《生日快樂歌》。一聽這音樂,整個酒吧裏免了賬單的客人們紛紛熱鬧起來,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唱歌。

書淇的胸口像打了結。

“你有個弟弟?”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今天,是你弟弟的……生日?”

璦蓁看了他一眼,並不為他的意外而感到意外。

《生日快樂歌》未絕於耳。書淇環視酒吧,燈光被調得更加疏暗,一個雪白的雙層蛋糕推了上來,彩色的蠟燭上火苗歡快地跳躍。眾人一起歡呼起來。

璦蓁轉過頭去。燭光將她的半邊臉照得通紅,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睫毛一合,便醉倒在書淇麵前。

書淇試探著伸出手去,撥開擋住她臉的那一縷發絲,一張完美的側臉便呈現在他的眼前。遺傳是這世界上最奇妙的一種事物,輕易便讓誤會和謊言無處遁形。

吧台那邊鬧嚷嚷的,蠟燭的火苗越來越旺,燭淚灑了蛋糕一身。書淇站了起來,輕聲說:“如果你沒有等到你要等的人,我來替你吹滅它們。”

他走到蛋糕麵前。雪白的蛋糕上,金色的果醬畫著四顆星星,正中央是兩顆相互交織的大星星,啟明星和北極星分居兩側,跨過大星星的肩膀遠遠對望著。

隻輕輕一口氣,燭光便淹沒在風裏。掌聲像潮水一般響起,書淇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