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自高級官員張集馨的報告(10)(1 / 1)

比卡房更令川人聞風喪膽的,當數木籠。木籠是一種用實木製成的籠子,被處罰之人被驅入籠中後,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更不能躺,隻能半彎著身子,因此又稱為站籠或坐籠。這些被認為有罪的民眾被關進木籠後,“斷其水食,一日而斃”。這些慘死的民眾裏,哪怕真有犯下該當償命罪行的罪犯,對其施以這樣的刑罰也涉嫌不訊而誅的程序非正義,何況其中更多的不過是因為與鄉紳和保甲長有隙,即被誣扭送至州縣的。然而,對這種駭人聽聞的酷刑,“州縣習以為常,各上司恬不為怪”。

張集馨認為,在當時的各省中,四川刑名之繁重,甲於海內。但在酷吏們如此嚴刑竣法之下,執法者們照例在利益驅使下貪贓枉法:有的把強奸逼認為和奸,有的把仇殺說成是奸殺,有的把小偷小摸上升為江洋巨盜。成綿道徐有壬,在他的轄區內,不到半年,就處死了八十多人。有的人在行刑前,還預先重打二三千板子。至於雙流候補知縣毛某,吊打犯罪嫌疑人猶嫌不夠狠,有時竟然用大鍋蒸煮。張集馨評論說:“國家無此典章,而酷吏任意慘虐,羅鉗結網,不是過矣。”

如此殘酷慘烈的司法,隻能激起底層民眾對官員和政府的仇恨,隻能促使這座巨型活火山更早噴發。以簡州為例,此地一年之間發生的搶劫案多達三百餘起。當時的四川總督惡聞此類事件,“專務粉飾”,因此手下人也就報喜不報憂。雖然盜賊充斥,生民塗炭,但自總督到朝廷,都以為四川仍然是豐衣足食、人民恭謹、深沐皇恩的天府之國。

民多戾氣,基層不穩。苟全性命於如此亂世之下的民眾,與承平的盛世相比,沒有了自信、博大和寬容,多的是仇恨、凶狠和好鬥。可以說,道鹹時代的中國基層,彌漫著一股無法肅清的暴戾之氣。福建的漳州一帶,“其俗專以械鬥為強”,其中尤以下屬的龍溪、漳浦和雲霄三縣為最。當地人大多聚族而居,不同的宗族之間,相互綁票索贖,糾眾殘殺,是司空見慣之事。宗族之間冤冤相報,根本就沒有停歇之時。每逢兩個宗族之間發生械鬥,便像兩軍交戰一樣,先下戰書,定下日期,屆時,“大姓則合族相幫,小姓則合幫相助”。如果本族的壯丁不夠,就出錢到外麵招募雇傭兵。丈夫和兒子出鬥之時,妻子和母親不以為憂,反而喜笑相送,“不望生還”。有時候,父親受雇於甲方,兒子受雇於乙方,甲乙雙方一旦交鋒,父子均紅眼相拚,“若不相識”。至於在械鬥中的死亡者,則由主事者付給洋銀三十元——這就是當時一條人命的價錢,以張集馨在陝西糧道上的進項而言,他的年收入可以買斷兩千條人命。如果說這種合族械鬥尚是民間行為的話,那麼政府的舉措可謂離譜之極:械鬥時,政府坐山觀虎鬥,等到械鬥結束,政府必然出麵向雙方征收一筆費用,名為械鬥費。如果不肯交納,政府就會調集武裝人員前往洗莊,“房屋樹木,一概毀伐”。張集馨的前任告訴他,單是漳州一地,十一年之間發生的凶案,就多達九千餘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