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沙狼(1)(2 / 3)

他沒有勇氣向這怪異的獨眼如釘的老漢說出真正來意。他掏出水壺,想喝水。可壺已經空了。他吧嗒了一下幹巴的嘴。

老漢移開那隻釘子,歪坐在沙包上,懶懶地望著西邊那蒼蒼茫茫的莽古斯大漠。

聽說,老爺子,這莽古斯沙坨邊上還留著一個小屯子?他問。

小屯子?嗯,你說的是金家窩棚吧!老漢乜斜著那隻釘子,慢吞吞地說著,你去那個屯子?是這樣。

那是個沙子淹到褲襠的屯子,窮得叮當響,人都窮瘋了,你去那兒幹啥?

他揉了揉被包帶勒紅的肩,猶猶豫豫。去找個人。屯子這麼窮,為啥不搬到外邊去?他問。說的是。可這屯子人邪門兒,說是他們在那兒住了千百年了,老祖宗的骨頭都埋在那兒,舍不得離開。叫我說呀,他們是等死!一場大沙暴,放屁功夫全埋進沙底!嗬嗬嗬。老漢千冷幹冷地笑,又問,你去找誰?

老獵戶金嘎達老漢。他驚悸地瞅著獨眼老漢。老漢的粗眉揚動了一下。找他?你認識他?

不認識。小夥子怕再盤問,站起來,背起他那龜殼式的古銅色包。老漢的獨眼盯著他這沉甸甸的包。他這才發現,老漢手裏當棍拄著的是一杆獵槍!他的心一抖。

年輕人,回去吧。那老漢是個老瘋子,你找他沒有好果子吃!

老漢的獨眼重新矚望起大漠,揪起一根枯草放進嘴裏咬著。大概很澀,咧了咧嘴。

老爺子,您能告訴我去那個屯子的路嗎?他站在那兒,保持距離,態度恭敬地問。

老漢不理睬他。半天,才說一句:前邊那座高坨子根,有一條小路。

謝謝。他轉身向那座白得像雪堆般的高沙坨子走去。回來!老漢一聲喝叫。

啊?他站住了,回過頭看一眼老漢手裏的獵槍,乖乖地走回來。老爺子,我這包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是些書和資料,還有幾塊麵包。

獨眼老漢似聽非聽,依舊冷漠地望著西邊的大漠:喂,解下水壺,扔過來!他照做了。

老漢的手離開那杆獵槍,伸進懷裏摸索著,慢騰騰地掏出一個牛皮壺,拔開塞子,往他的鐵壺裏倒起來。流出來的是水。他大為震動。

老漢把水壺又扔過來,說:金家窩棚還有五六十裏沙坨子路,沿路也沒有水泡子。你渴過去了,到陰曹地府告我見死不救怎辦?嗬嗬嗬。

小夥子羞愧地望著老漢,喉頭發熱又發堵。可老漢的獨眼又去注視起西邊大漠,陷入沉思,根本沒有理會他那感激涕零的樣子。

他最後一次回頭看時,那個古怪的老人像一具挺屍橫臥在沙包上,一動不動。幾隻饑餓的烏鴉在他上空盤旋。不知是老漢捉弄了他,還是他自己無用,他始終沒有找到那條小路。在那座高坨根,倒是有些野獸走過的雜亂痕跡。他害怕碰上沙狼沙豹什麼的,沒敢跟那些足跡走。於是,他在這迷魂陣般的坨子裏整整轉了三天。

他失望了,覺得一輩子也轉不出這迷宮了。周圍都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坨子,太陽有時在北,有時在南,有時卻從西邊升起,落到東邊去了。他擔心自己發瘋,家譜中記載袓先中出過瘋子,別是他身上潛伏著那個遺傳基因吧?

他像一捆幹草失落地坐倒在那根樹墩上。喘氣像拉風匣,嗓眼冒煙火。曙色正在擴散,坨子裏的晨霧漫上來包裹著他,時而露出他腦袋,時而露出他胳膊腿,看上去如同被切割的殘缺不全的人。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從爆裂的嘴唇滲出來的血絲。

獨眼老漢給的水早喝光了,帶來的麵包也啃完了,饑渴得他嗓眼著火,兩眼閃金花。那個該死的金家窩棚在哪裏呢?那個引他陷入絕境的神秘的寶木巴聖地在哪裏呢?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這是一部藏青色布封麵的線裝書,上邊有一行燙金書名:《江格爾》。

他臉上終於呈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如醉如癡地摩挲著古書,雙唇抖動,夢幻般地吟誦起來:

在那古老的黃金世紀,孤兒江格爾誕生在寶木巴聖地。江格爾的寶木巴聖地,是幸福的人間天堂,那裏的人們永保青春,不會衰老、不會死亡。相互間親如兄弟,沒有戰爭,永遠和平……

他撲通一聲從樹墩上倒下來。一陣暈眩,眼前閃過紛亂的金星後又化成一片混沌朦朧。他趁自己神誌尚有一絲清晰之機,把古書撿起來,艱難地塞回後背上的包裏。他長籲一口氣。

倏然,他那混沌的視線裏,冒出個長條影子,邁動兩條腿疾行,是個人的模樣。那人朝前邊一片窪地疾速奔去。這會兒他才模糊地發現,那片窪地裏閃爍著迷人的湖光水色!

水!他咧開嘴,嗬嗬笑起來。嘴唇上的血痂子又裂開,細細地慢慢地滲著黑濃的血絲。身上缺水,血變稠了。他想站起來,跟那人一樣行走,結果沒成功。於是他毫不灰心地向那迷人的湖光水色爬去。像一條蚯蚓,一拱一拱。嘴裏吟誦著那古老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