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這堆屎又稀又青,可憐的家夥,看來好多天沒吃著野鼠了……老頭兒沒聽見女兒的叫聲,兀自低語著,把那幾隻野鼠一一拴在這條野獸出沒的小徑上。
爸,瞧你,又是那隻老沙狐迷住你的神了。沙柳撅著嘴,向他走過來,爸,我們又半年多沒看見人了,我都忘了人是啥模樣,真的,咱們去一趟場部吧。
人?嗬嗬嗬,傻丫頭,瞧瞧你爹,不就看見人了!你?不,爸爸,你我還能代表人嗎?現在,外邊的人備不住都長了翅膀多了一個腦袋!沙柳的眼睛無限向往地向東方遙望著,輕輕歎了口氣,真憋得慌嗬,這沙窩子裏透不過氣來,我真想去一趟場部,站在那家小電影院門口,看看那些湧出的人,再看一場電影過過癮……唉。傻丫頭。老沙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大概他覺得無法解決女兒的苦惱,又低下頭去,忙活自己的事。乖乖,聞到味你就會來的。唔,算起來四五個月沒見到你了,老夥計,你那一窩崽子下了沒有?怪惦記的……老沙頭拴完了野鼠,又眯縫起眼睛長久地注視著那一行足印。
那年鬧野鼠真邪乎喲。坨子上到處是鼠洞,成群的野鼠在你腳邊亂竄,坨子上的好不容易培植起來的植物,都被這些可惡的泛濫的精靈啃了根,一片片地枯黃,死掉。真是個災難。野鼠成了沙漠的幫凶。老沙頭氣得七竅生煙,下夾子,掘鼠洞,從場部弄來耗子藥放,結果老鼠沒見死,倒毒死了自己養的幾隻雞。後來,不知怎麼搞的,野鼠突然減少了,消失了。他納悶,有一天扛著砂槍在坨子裏轉遊,在紛亂的鼠跡中發現了一行獸類的腳印。他碼著這行腳印尋過去,很快在一叢沙蓬下發現了一隻毛色火紅火紅的野獸。這是一隻小沙狐,瘸著一條腿。看來它是在外邊被什麼大野獸咬傷後躲進這荒無人煙的沙坨子裏養傷的。小沙狐衝他狺狺地吠叫起來。他下意識地端起了槍,旋即又放下了。一個新的發現使他的心猛跳了一下。那隻小沙狐的嘴裏叼著一隻野鼠!它的窩邊還殘留著好多野鼠的腿腳尾巴等物。他明白了,隨即悄悄收起槍退走了。他暗暗高興沙坨裏來了這樣一位客人一一比自己能對付野鼠的專家,沙漠植物的衛士。後來聽縣林業局一位技術員說一隻狐狸一年能逮三千隻野鼠時,他更敬重起這過去自己一直沒有好感的獸類來。他在沙柳叢裏為這隻受傷的小狐狸搭了一個草窩。從此小沙狐長住下來了,傷好後有時走出去幾個月半年,最終還是跑回來。不知是因為畏懼外邊世界的兩條腿的獵手,還是回避四條腿的野獸,它把沙坨子當成安樂窩和休息的後方,跟他一樣喜歡和迷戀沙坨子。他和它之間有了一種默契,誰也不傷害誰,在這荒漠深處一起生活,相安無事,在漫長的孤寂中成了互相的慰藉。現在,這隻沙狐跟他一樣老了。最近它又懷了一窩崽子,不知躲進沙坨裏哪處秘密洞穴去了。他不能去尋訪,下崽的母獸最護崽,他隻能逮些野鼠扔在它常走的小徑上。
老頭兒歎了一口氣,又咳嗽起來。白天酷熱、夜晚又寒冷的沙漠氣候,毀了他的支氣管和肺子,患了嚴重的哮喘病,腰腿也日益不中用了。
爸爸,你那隻沙狐要是能變人就好了。沙柳幾分悒鬱地望著迷蒙的沙坨深處,傳說狐狸不是能變美女的嗎?
爸,狐狸有沒有變小夥子的?
老沙頭無言地看了一眼女兒。他臉上的幾層幹硬的敏權似乎加深了。他突然感到女兒大了,這裏拴不住她年輕的心了,他想找機會要求大胡子主任把她調到場部去。他一直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心頭一陣淒然。本來他心裏清楚,能陪伴他終生的隻有沙漠這頭妖魔,還有這隻老沙狐。自從命運把他拋到這裏,他就發現自己跟這頭妖魔有著打不散的緣分。他一直有某種預感,自己終生坎坷,父母慘死,家破人亡……都跟這頭妖鷹有關,都是它在暗中作祟。自己關裏關外闖蕩半生,最終又落到這裏,也是這頭妖縻招來的。他倒沒有畏懼感,有的隻是一股冰冷的仇恨。他又抬頭瞧起那輪異樣的太陽。圍在太陽下層的那團白色煙塵,正在變得濃稠,似乎在緩慢而沉重地移動。老沙頭捶捶腰,嘴裏又嘀咕起來:你這頭妖魔嗬,誰把你從瓶子裏放出來的?哦哦你又要發作了……喂一一!老沙頭一一!
突然,從東邊不遠的他們家門口傳來呼喊。那裏出現了兩個騎馬的人,其中一個摘下帽子向他們揮動著。
啊?來人了?爸,咱們家來客人了!女兒驚喜地叫起來。
哦哦,來人了,誰呢?老沙頭揉著眼睛費力地辨認著,大胡子?旁邊是誰?
旁邊那個是場部秘書小楊。爸,咱們快回去吧,讓客人等著多不好。女兒拉著父親的胳膊往家走去。
老夥計,日子過得不賴吧?大胡子主任胡子還是那麼濃密,性情還是那麼直率。湊合著活唄。
湊合著活?承包了這麼一大片坨子,又是草木樨,又是沙打旺,光沙打旺草籽一斤就兩塊八!你快發冒泡了吧,啊?好像承包給老沙頭的是畝產超千金的黃金土地,而那些植物又像雨後的春筍般會生長一樣,大胡子主任輕鬆地說笑著,拍著老沙頭的肩膀。
老沙頭沒有做聲,隻是嗬嗬笑著。他對老主任懷有一種樸拙的感恩之情,盡管知道他吃治沙林場主任的官餉二十年,在造林治沙方麵沒有什麼建樹,卻以酗酒打獵遠近聞名,老沙頭始終還是對他抱有好感。老主任,啥風把你吹到坨子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