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沙狐(1)(3 / 3)

啊,我要走嘍,這回批下來了,安排到縣林業局當顧問。這不,臨行前來看看你,看看你的坨子。大胡子頗為感慨地說著。唉,想起來真對不住你老哥喲,把你往這兒一扔就是二十年!老夥計,是否現在趁我離開之前把你調出沙坨?

哦不不,我待在這兒挺好的,真的,我哪兒也不去。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沙窩好,嗬嗬嗬……

你這倔巴頭。好吧,那你有啥要求可以提,我最後幫你一把,滿足你一件要求。

這個……倒真是有一個不大的要求……老沙頭的心動了一下,看一眼女兒,不知怎麼又猶豫起來,哦不了,沒啥要求,真的沒有。

這時女兒插言道:爸,讓客人進屋吧,老站在外邊幹啥,我馬上燒火做飯!她顯得很高興,用眼角瞟一眼那位年輕的白臉秘書。

是嗬是嗬,快進屋,我還有幾瓶陳年老白幹!老沙頭這才醒過來,邀請客人。

別,先別急,這一天長著呐。大胡子看看天,看看沙坨子,我們先進坨子裏隨便轉轉,看看你的沙打旺,看看坨子。

哦……老沙頭看一眼大胡子,琢磨著他隨便轉轉的意味,心裏格登一下,目光隨即落到老主任肩上背著的那杆老獵槍上。而且那位秘書也背著槍。噢,隨便轉轉,好好,可帶著獵槍……

啊,這是防身的,在坨子裏萬一碰見個狼什麼的。大胡子打著哈哈。

唔。老沙頭想了片刻,突然說:老主任,你用不著費勁巴力轉坨子了,這麼著吧,幹脆,你就朝我養的雞群開槍吧,反正我不想養雞了。正愁著怎麼收拾它們。

大胡子一愣,隨即搖頭大笑:哈哈哈,你這怪老頭子,告訴你,我們真的去隨便轉轉!

老沙頭無言了,心裏矛盾著,最後,他甕聲甕氣地對女兒說:孩子,那你就領著客人進坨子轉轉吧!

哦哦,不必了,她不必去了,我們都騎著馬,她跟不上。

讓她騎驢好了,俺們家還有一頭驢。領導視察,俺們哪能不領路!老沙頭顯得很固執,硬叫女兒牽出了毛驢。女兒倒很高興。

大胡子無奈,隻好客隨主便。於是,二馬一驢,一行三人,沿著曲曲彎彎的小徑向沙坨子深處出發了。

老沙頭心裏疑慮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然後轉過身,抬起發木的雙腿撲向院子裏的雞群。這裏天地廣闊,雞群放進坨子裏野生野長,不用人去操心管理,所以雞也變野了。老沙頭追了一陣,呼哧帶喘,連雞毛都沒抓著。他隻好悻悻地揀起那些下在草窩子裏的雞蛋。然後,他回屋子,抓了一把米咕咕地叫起來。很快,雞群跟著他走進了屋裏,老沙頭一下子關住了板門。

屋裏立刻傳出了大雞小雞咕嗄亂叫和衝撞碗鍋的動靜。

當沙坨子深處砰地傳出一聲槍響時,老沙頭正沉浸在殺雞的樂趣中。他殺雞的辦法很特別,先把雞的脊骨用手折斷,然後把雞腦袋擰過來掖在翅膀下,使勁往地下一摔,雞就蹬腿了。他用這種不用刀刃的土法,處理了六隻雞。他計算得很周全:一人吃一隻,帶走兩隻,二三得六。雞在沙坨裏野生野長,不是什麼稀奇貨,他不心疼。聽到槍聲,他愣了一下,驚愕地張了張嘴,隨著跑出門外,向坨子深處側耳傾聽。可是莽莽沙坨子又複歸沉寂,沒有絲毫聲息,沒有再響起那可疑的槍聲。

獵槍走火了,要不他們隨便打著玩……老沙頭這樣安慰著自己。他又走回屋裏。地下炕上落滿雞毛,六隻白嫩嫩的煺毛雞一溜擺在案板上,等著下鍋。

砰!砰!坨子裏又傳出兩聲槍響,接著四聲五聲,槍聲不斷。

老沙頭被火燙了似的跳起來,跑向門外,朝坨裏張望。他的心縮緊了,不敢承認的事情被證實了:他們在坨子裏打獵!

他能數得清坨子裏有幾窩野兔,有幾隻山雞。承包後這幾年,坨子裏有了些草木好不容易出現了飛禽走獸,現在正是繁殖的旺季,哪堪這般殺戮!老頭兒痛悔不迭。

他突然想起那隻老沙狐!他渾身一顫。不好,它帶著崽子,千萬別碰上他們的槍口!他焦心了,不由得抬步朝挖子裏跑去。可沙坨茫茫,人在何處?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胸脯急劇起伏。他停下來歇息,觀望起周圍的沙坨。對這周圍的世界他太熟悉了,熟悉每座沙包,每棵植物。他知道這裏年降水量才幾十毫米,蒸發量卻達到近一千毫米,炎熱幹旱主宰著一切,每棵植物為生存不得不都畸形發展。它們有的縮小自己的綠葉麵積,減少水分的蒸發;如檉柳把葉子縮小成珠狀或棒狀,沙蒿的葉則碎裂成絲狀,梭梭和沙拐棗幹脆把葉片退化幹淨,全靠枝杆進行光合作用。為了躲避沙坨裏咄咄逼人的紫外線照射,在強光下生存,多數植物又演變成灰白色以反射陽光。為了逆境中生存,可以說,沙漠裏的所有生命每時每刻都在死亡的鬥爭中成長著。他欽佩這裏的植物和動物,把這裏的所有生命都當作自己的同夥和楷模,當作不畏懼沙漠這妖魔的勇士。這裏,為對付沙漠這妖魔,人、獸和草木結成了和諧的自然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