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瞅著這奇異的景象驚呆了。媽的,毛色真漂亮!我一輩子沒打著這麼漂亮的狐狸!這次算是沒白受罪!大胡子興奮了,有些手忙腳亂。他伸出抖動的食指瞄準起來。
不要開槍!我求求你,不要開槍!沙柳猛地驚醒,發瘋般地向大胡子撲過來。可是,晚了。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震動了寂靜的莽古斯沙漠的早晨,莽莽無際的沙漠裏久久傳蕩著那個可怕的回聲。
老沙狐倒下了。它的胸脯中了彈,鮮紅的血像水一般淌出來,染紅了它雪白美麗的皮毛,滴進下邊鬆軟的沙土裏,那片沙土很快變成了黑褐色。它的一雙眼睛還沒有來得及閉合,還留有一絲微弱的生命的餘光,呆直地望著沙漠的藍天,透出無可奈何的哀怨。眼角掛著兩滴淚。它那隻可憐的小崽子,仍然撲在母親的肚皮上,貪婪地吮吸著那隻已經供不出奶的帶血的奶頭。
大胡子見到這情景傻呆了,兩隻眼變得茫然。接著,抱住頭低吟一句:天啊,我幹了什麼……
他頹然坐倒在沙地上。望了望那隻死狐和它的不斷哀鳴的小崽,又望了望手中往下垂落的獵槍。一生認為捕殺獵物是天經地義的他,今天突然感到惶惑,迷茫,懷疑起自己的行為。他覺得周圍的曠漠荒沙在擴展,同時向他擠壓過來,人們這裏顯得多麼弱小無助、孤單而無能為力啊!
此刻,從沙漠深處,走出來一個人。他一邊走,一邊咳嗽著,一夜間,他似乎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皺褶裏落滿沙塵,帽子不知丟到哪兒去了,灰白的頭發像一把亂草似的蓬蓬著,瘦弱佝僂的身體看上去經不起一陣風吹,可他居然還邁動著堅實的步子。他是循著老沙狐的腳印一步一步找過來的。他突然發現了這邊發生的事情,不相信似地用衣袖擦拭老沙眼,愣怔了片刻,爾後緩緩走過去,跪坐在老沙狐旁。他的手劇烈地哆嗦著,輕輕撫摸死狐的頭脖,慢慢給閉合上那雙含淚的眼睛。這時,兩滴苦澀的淚水從他那嵌滿了沙塵的眼角流出來,通過蒼黑凸出的顴骨靜靜地淌落在下邊幹渴的沙土上,很快被吸幹了。他垂著頭,默默地跪坐著。驀然,想起了什麼,他的手摸索著,從背兜裏掏出兩隻小狐崽,跟地下的那隻放一塊兒,拿起水壺給這三隻嫩弱的失去母親的小生靈喂起水來。
可這三隻小狐崽,都不吃他的水,吱吱嘰嘰地啼哭著,拚命向母親的身體爬去。那隻最弱的小崽被大的撞倒了,半天亂掙著四肢翻不過身來。它們各自咬住了一隻奶子,小嘴上沾著血……
老沙頭的臉抽搐了一下,驀地站起來,朝大胡子一步步走過去。大胡子一動不動,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候著對方的懲罰。老沙頭離他一步遠站住,鐵青著臉,兩隻眼睛像冰冷的刀刃般盯著對方,一句話不說。猛然,他一把奪過大胡子還握在手中的那杆老獵槍,往膝上一磕,撅成兩截,舉起來向沙漠深處拋過去。同時爆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和咒罵:你這該死的老沙妖!一切禍根都是你呀!我真恨你!是誰把你從瓶子裏放出來的?是誰?他的嘶啞的粗野的叫哮在沙漠裏傳蕩著,沙漠卻靜默著,無邊無際地、呼吸著死亡的氣息猙獰地靜默著,顯得無動於衷。人類對它來說太渺小了。
爸爸,我害怕。女兒沙柳走過來抓住老頭的胳膊,輕輕說,咱們回家吧,我真想家,我才發現哪兒也沒有咱們家好,沒有咱們的沙坨子好,我一輩子哪兒也不去了……沙柳俯身抱起那三隻小狐崽,緊緊地貼在身上,感到了三隻小生靈的生命的溫暖和親切。
他們出發了,向著東方,向著綠色的家鄉,死漠裏留下了一行不屈的腳印。沙漠的風又起了,從他們後邊呼陳著、追逐著、掩埋著他們的腳印、驅趕著他們的身軀,欲想吞沒他們,並越過他們一直向東方撲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