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兒哪,為父聽說府衙裏把屯田安民的事兒交給你去做了?”司馬防略一沉吟,又開口問道。
“是的,父親大人。”司馬懿深深地點了點頭。
“唉……這個事兒是杜傳一腳踢給你的一樁苦差事啊!這個杜傳很狡猾的,他一定別有用心,你能不能找個機會把它推卸掉?”司馬防放下書簡,抬起頭來直視著他。
“父親大人,孩兒正想借此機會曆練一番——這番屯田安民的事兒,無論有多麼繁雜、多麼艱巨,孩兒都願一顯身手迎難而上!”司馬懿的態度雖然仍是那麼謙恭有加,但他語氣之堅定沉實卻如萬鈞磐石一般不可輕移。
“好吧!俗話說:‘事非經過不知難。’你實打實地去田間地頭曆練一番也好!”司馬防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不過,你要切記先賢的一句銘訓:‘士之立身行事,務必審慎於前,方能無咎於後。’這屯田安民之事,為父也曾略有耳聞,並不似你心目中想象的那般簡單。你日後定要多加小心、不可等閑視之。”
眼下這時節雖然還是初冬,然而天氣已然十分寒冷。冷風颼颼地吹著,城外野地裏的樹木的葉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天空中高掛的太陽也是灰白灰白的,沒有半分熱度。隻見河內郡南城牆壁上,那張桌麵大小的屯田安民告示,被寒風一陣陣地刮著,仿佛隨時都會破裂。
城門裏一座書案後麵,坐著一身樸素棉袍的司馬懿。他一手執《史記》竹簡慢慢看著,雙眼卻時不時地抬起來往城門外的大道上看幾眼,瞧一瞧有沒有從四方避難而來的流民出現。既然是奉了郡令招納流民、墾荒屯田,那就不該隻是坐在衙堂裏烤著火盆,暖洋洋舒舒服服地幹等著別人投上門來——就這一點來說,司馬懿還是不屑於和上計署裏的同僚杜和及其他好逸惡勞之徒同浮同沉的。
他的身後,六七個衙役在城門根下歪歪倒倒的,或蹲或倚,抱著懷裏的槍矛打著瞌睡——有兩三個口角的涎水都哈啦哈啦地淌了下來。隻有司馬懿的貼身侍從牛金,在他的靠椅背後手握腰間刀柄,整個身軀站得如同鐵槍一般筆直,臉上毫無倦怠之色。
大約又過了兩個時辰,朔風越刮越冷,天色愈來愈暗。牛金終於忍不住向司馬懿輕聲提醒道:“公子,現在是酉初時分了……咱們還是暫且收拾回去,明日辰時再來?”
司馬懿卻不答話,目光緩緩地從書簡上移了開來,在牛金臉上一掠:“多謝你的好意!你可是擔心儀有些乏了?——再等等看罷!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有這書簡看,儀是不管挨多長的時間、喝多久的西北風都不會覺得累的。”
牛金曉得司馬懿的性格倔強,聽了他這麼說,便隻得一笑而罷。
說話之間,司馬懿忽然見得一群小黑點兒似的人影,正從天際的黃土大道那邊緩緩移動過來——
“公子,你終於等來了……”牛金驚喜異常地低呼道。
“莫要高興得太早。”司馬懿心頭也激動得怦怦亂跳,臉上卻不露聲色,“隻怕是城裏的居民從鄉下趕親回來的罷。”
那群黑點兒漸漸地走近,隱隱有犢車轉輪之聲傳來。牛金自幼習武,目力超人,此刻已然看得清清楚楚:這分明就是一群遠道而來的避難流民!
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仿佛半個多月都沒吃過一頓飽飯。草屑和泥垢沾滿了發梢——不消說,這必是在野地裏露宿時留下的痕跡。僅有的兩三輛犢車上,擠滿了白發蒼蒼的老人和餓得又哭又叫的小孩兒。
司馬懿自然也是和牛金一樣把這幕情形瞧得分明了。他放下書簡,整了整衣襟,咳嗽一聲,站起了身,向城門根下東歪西倒隻顧打盹兒的那幾個衙役喊道:“快醒一醒!有公務要幹了!”
聽到司馬懿響亮的呼喊之聲,那幾個睡眼惺忪的衙役嘟噥著、推搡著,紛紛站了起來。
還沒等他們磨磨蹭蹭地站得整齊了,司馬懿和牛金已是向那一大群外地流民迎了上去。
在漸漸走近他們之際,司馬懿遠遠地揚聲喊道:“各位父老,本座乃是河內郡上計掾。你們從何而來?又將往何而去?”
聞聽他這突如其來的呼喊之聲,那一大群外地流民都怔住了:隻見這位青年官吏在那裏手舞足蹈,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
司馬懿和牛金見到他們都是一臉茫然,正耐著性子要開始宣講當今朝廷頒布的屯田安民之策——這時,那群流民當中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司馬兄!牛金君!真的可是你們?”
那聲音裏充滿了一股莫名的驚喜與親熱,令司馬懿心頭一顫,急忙循聲望去——一個身著破爛衣衫的青年農民分開人群躍了出來,站到了他倆麵前,赫然正是當年靈龍穀紫淵學苑的同窗學友劉寅!
“劉……劉寅?”司馬懿和牛金齊齊驚呼,“你……你們……”
“司馬兄、牛金君……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劉寅直直地盯著他倆,灰撲撲的臉頰上立刻淌出兩條淚流來!
“沒關係!沒關係!你到咱們這河內郡來了就好呐!”司馬懿知道此刻不是敘舊的時候,便強壓住心頭的激動,“咱們河內郡正在大興屯田安置各地流民,到這兒來了,你們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