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別的世家名門子弟入仕,幾乎都是眼睛朝上,唯恐宦位不高、職務不顯;你司馬家中人入仕,卻是眼睛朝下,唯恐親民不切、庶務不精!”荀彧在一旁聽了,不禁緩緩頷首而讚,“河內司馬家不愧是關東清流名門之冠,育人教子之道真是新穎獨特、自成靈樞!荀某在此恭賀司空大人,不久之後,您帳下又可獲得一位像郭嘉君一般器識超群的青年英才了。”
曹操聽罷,臉上微微一笑,眉梢間浮現一線喜色——他徑自向楊俊問道:“楊大人,依你在河內郡所見,這司馬懿有何卓異之處?”
楊俊一聽曹操向他詢問司馬懿,眉飛色舞地說道:“司空大人,論起來這司馬懿的年齡比郭軍師還小七八歲——但他為官處事極是圓融練達、沉毅明敏,堪稱‘猝然臨難而不驚,百般屈撓而不亂’!像杜傳那般狡猾刁毒的奸吏,像袁氏兄弟那般專橫凶頑的豪強,居然都被他一個個製服於股掌之間——實在是後生可畏啊!楊某對他,也唯有打心眼裏歎服不已。”
“楊大人!您過譽了!”司馬朗聽楊俊如此稱讚,不禁微一蹙眉,開口說道,“鄙弟的才識,朗也是知道的,不過一中人之才而已!他完全是憑著曹司空、荀令君的靈威,才勉強在河內郡裏辦下了此案,實在並無太多可稱可述之處……”
“司馬主簿,你太小看你二弟了!”楊俊聞得司馬朗之言,頓時急得滿麵通紅,“真的真的,楊某對你二弟之稱讚毫無溢美之詞……”便當著大家的麵,將司馬懿隻身一人在河內郡智鬥杜傳叔侄與袁氏兄弟的事跡細細講述了一番。
聽完了他的講述之後,曹操見司馬朗又要發話辯駁,便擺手止住了他,徐徐撫須而道:“司馬主簿,聽楊大人如此說,你這個二弟真是不簡單啊!能謀能斷、守道不移,倒與本司空當年杖擊蹇碩叔父蹇圖相似,頗有一股不畏權勢、力持定見的沉猛之氣!——可惜啊!本司空此刻尚不能與袁紹徹底翻臉。”
司馬朗一聽,急忙伏在席上怯聲而道:“屬下這二弟年輕氣盛,隻圖自己立功揚名,知進而不知退,給司空大人添麻煩了。”
“司馬主簿,話不能這麼說。你二弟此番舉措並沒有做錯啊!本司空豈是懼怕麻煩的人?”曹操擺了擺手,並不以司馬朗之言為然。他略一沉吟,麵現隱隱憂色:“不過,依了本司空的脾性,杜傳他們勾結袁氏兄弟盜占官田、逼農為佃、橫行鄉裏、貪賄作惡、罪行彰彰,本該戮之於市,以儆效尤!否則,本司空素以‘濟世安民、撥亂反正’為己任,今日竟對這些惡事兒閉目塞耳、不聞不問,他日又有何顏麵蒞臨四方、牧民理政?隻可惜眼下河北賊勢甚強,本司空一時也難以為河內郡士民主持這個公道了。”
坐在對麵席位的楊俊聽曹操這麼一說,心中不禁微微一震:在河內郡時,司馬懿亦是堅持執法如山、肅貪除奸,用堂堂正正之手段懲之以儆效尤,以求正本清源而濟世安民;司空大人剛才所言,不也恰恰與他當日的話語同心同理嗎?當時自己還笑他有些迂闊,沒料到這個司馬懿年紀輕輕,竟已懷有曹司空那樣的雄圖大誌與真知灼見,實乃棟梁之才!念到此處,他對司馬懿又平添了許多欽佩之情。
“是啊!許都眼下雖有張繡將軍、劉備大人等兩股助力加入,然而淮南袁術餘孽未靖、江東孫氏虎視眈眈,”程昱聽了曹操的話,也深有同感地說道,“咱們在這個時候也委實不可輕舉妄動啊!”
“但是,咱們既已查到這等重案,恐怕亦不能以‘息事寧人’的態度不了了之吧?”郭嘉那對澄澈如水的眼眸裏透出一絲精幹老練,“碰到這等良機,若不給那位一向飛揚跋扈的袁紹一個恰如其分的回擊,說不定他倒以為朝廷真的是畏懼了他,反而長了他不可一世的氣焰。”
“那麼,怎樣做才算給他‘一個恰如其分的回擊’呢?”曹操的目光越發深沉起來。
“這個,就要請問荀令君了。”郭嘉側眼瞥了一下坐在他上首的荀彧,用微帶調侃的語氣說道,“荀令君隻怕此刻早已是智珠在握了罷。您啊,就是喜歡沉默到最適當的時候再說出最正確的話來……”
對郭嘉這種調侃嬉戲的口吻,在座諸人都已經司空聽慣了,也沒有覺著他在這樣的場合有什麼不莊重的。曹操被他這麼一點,急忙轉過身來,向荀彧深深一揖道:“奉孝(郭嘉字奉孝)說的極是,操恭請荀令君示教!”
荀彧一見,慌忙避席而讓,躬身還禮道:“司空大人此舉實在折殺彧了,彧愧不敢當。”
“恭請令君大人示教!”曹操也不多言,仍是堅持著揖禮而問。
荀彧隻得坐回了席位,正襟斂言,沉吟少頃,靜靜地平視著曹操,徐徐而言:“為今之計,隻有如此:一、先將杜傳、杜和等一幹貪官汙吏定罪明示,腰斬於市,以儆效尤;二、且將袁雄、袁渾等袁氏爪牙全部收押在監,暫不處置,其在河內郡的所有財產一律沒收充公,再由朝廷附上他們的案件卷宗,頒下一道問責詔,徑直發給鄴城袁紹,責問其‘寬縱親戚、治下不嚴’之罪,令他派員前來解釋明白。然後,朝廷選出能吏巧為斡旋,令他們自行帶回袁雄兄弟嚴加督管。”
堂上諸人聽了,都不禁凝神思忖起來。過了半晌,鍾繇不禁開口問道:“荀令君,袁紹為人心胸狹隘、器宇窄小,倘若他一時受不起這般刺激而蓄怒興兵來犯了呢?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袁紹此人固然心胸狹窄,但他也頗好顏麵,極重虛榮——他一向自詡為‘四世三公’之清流名門出身,倘若他的親戚那些雞鳴狗盜的醜事被捅得人人皆知,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痛處,那才會激起他惱羞成怒、興兵來犯!司空大人既將他的親戚收押在監、暫不處置,已是有禮有節地保全了他的顏麵……他自然也會識趣,哪裏還會把這事兒刻意鬧大?他就算是用這個口實貿然起兵來犯,也占不了多少禮法和義理上的優勢啊!所以,依荀某之見,袁紹隻能派人來灰溜溜地將他這些親戚爪牙接回鄴城了事!”荀彧顯得成竹在胸,侃侃而談,聽得在座諸人無不頷首歎服。
“唉……本司空一向秉公持理、任心而行,今日卻不得不與袁紹虛與委蛇,心下甚是不甘!”曹操的麵色依然顯得沉重異常,右拳在麵前桌幾上輕輕一擂,“其實本司空麾下已經新添了關羽、張飛、張繡等猛將,又獲得了劉備劉皇叔之助,就算袁紹此刻膽敢興兵來犯,以許都當今之雄厚實力,豈會遜色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