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大人此言甚是。不過,此刻江東尚有孫氏兄弟虎視眈眈、淮南亦有袁術餘孽興風作浪,朝廷後方還不太穩固。請恕彧直言:目前還不是朝廷與袁紹公開對決的最佳時機!司空大人須當固本強基,先行立於不敗之地,然後伺機而動、後發製人。”荀彧見曹操意氣勃發、似已按捺不住,急忙出言告誡,“古語有雲:‘多行不義必自斃。’冀州袁氏恃強倚勢而無德無道,豈能長久?倘若他膽敢跳梁肆逞,司空大人屆時便奉天子之令而討逆臣、秉至公而率群雄、扶弘義而除穢亂,必能旗開得勝、一戰而定!”
曹操聽荀彧講得如此深切,沉吟半晌,才漸漸平複了胸中的勃激之氣,點頭答道:“也罷!此番河內郡重案一事的處置,本司空便依了荀令君的指教切實去辦。不過,朝廷諸臣之中,誰人堪當與袁紹派來的使臣巧為斡旋的重任?還望荀令君推薦出合適的人選來。”
“這個人選麼?他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荀彧目光一掠,望向了坐在他左下首的司馬朗,“司馬主簿交遊處世剛柔相濟,又加之他的籍貫河內郡靠近河北,與冀州人士頗有淵源——他自然是可以勝任與袁氏使臣巧為斡旋之事了!”
曹操聽罷,手掌用力一拍右膝,嗬嗬笑道:“好!司馬主簿,你二弟引發的這場滔天大事,末了還須得由你這個做大哥的出麵前去化解——能發能收、舉重若輕,這才可以顯出你司馬兄弟的好手段啊!”
聽了曹操這話,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暗暗舒了一口長氣。司馬朗也俯下頭去,恭然而答:“屬下遵命。”
曹操在捧腹大笑之際,斜眼一瞥荀彧,見他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間仍是若有所思,便連忙止住了笑聲,問道:“荀令君還有什麼言猶未盡之處嗎?”
荀彧目光一斂,凝望著擱在桌幾上的那厚厚一摞案卷材料,慢慢說道:“荀某適才一直在想,這屯田安民之舉,本是利國利民的仁政,結果到了地方州郡,它卻成了貪官奸吏與豪強大戶聯手貪墨、中飽私囊的惡政。司空大人,瞧一瞧司馬懿和楊大人徹查出來的這些案卷材料,像杜傳叔侄、袁氏兄弟這些貪官豪強們侵吞官田、壓榨流民、魚肉百姓的罪跡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啊!恐怕這四方州郡之中,存在著像河內郡這般惡劣的情形亦屬不少罷?隻不過沒有幾個人敢於像司馬懿這般挺身而出、予以揭露罷了!”
“您的意思是要著手整肅人心、澄清吏治?”曹操不禁肅然而問。
“整肅人心、澄清吏治,這自然是一定要做的。但現在還不到時候,做起來也緩不應急。”荀彧側過頭來瞅了曹操一眼,繼續娓娓而道,“關鍵在於針對這屯田安民事務,我們須得研究製定一套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予以管理才是!”
“標本兼治的大方略?”曹操又是微微一怔。
荀彧麵對他的疑問,不慌不忙,緩緩答道:“不錯。這個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一定要能從相當程度上杜絕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中飽私囊!”
“哦……荀令君的意思屬下明白了!”郭嘉哈哈一笑,插話進來,“屬下的理解是這樣的,幹脆將屯田安民事務收歸朝廷的大司農與度支中郎將直管,由朝廷自上而下‘一插到底’全麵統籌管理!”
“郭君此言甚是。”荀彧向郭嘉微一點頭,又道,“依荀某愚見,為今之計,須當如此:把屯田安民事務從地方州郡府署中收歸朝廷直管,由朝廷派出典農校尉、屯田都尉進駐郡縣專管此項事務,不許州、郡、縣等三級府署從中亂行插手,這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
“荀令君果然不愧為經天緯地之良相!區區河內郡一起貪墨案件,旁人見之無甚出奇,而你竟能從中見微知著、標本兼治!”曹操聽到這裏,已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何等卓爾不凡的大智大謀、大才大略!操遠不能及也!”
“這是你大哥寫來的密函。”在明亮粲然的燭光下,司馬防將一封帛書遞給了司馬懿,“一切皆如我們先前所料:曹司空、荀令君最後決定,對杜傳等奸吏重重懲處;對袁雄、袁渾兄弟則驅逐出境。袁紹派來的使臣崔琰和你大哥將於數日之後,一齊趕到本郡處理好這裏的一切交接事宜。”
說至此處,他忽地抬眼瞟了一下這個正低頭閱函的次子,款款言道:“此刻你應該也看到了,你大哥在這信中談起曹司空對你下了‘能謀能斷、守道不移、不畏權勢、力持定見’的讚語,荀令君也對你下了‘少年英才、器識超群’的評語……你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
司馬懿緩緩放下了大哥寫來的這封帛書密函,臉上並無太多的驚喜之色,淡然答道:“父親大人,曹司空和荀令君的這些讚語,孩兒哪裏當得起?孩兒如今回想起當初與杜傳叔侄、袁氏兄弟等奸人暴徒鬥智鬥勇的那一幕幕情形,實在是步步險招、如履薄冰,至今仍是後怕不已!盡管孩兒最終大獲全勝,不知怎的,總是高興不起來——冀州袁氏必與我河內司馬家結下了死仇!這樣的後果,對我河內司馬家的未來究竟是福是禍,孩兒一時還沒想明白。”
“唔……懿兒你能夠‘臨事而不懼、深憂過計’,真是難得!我河內司馬家,今後的確須當加倍警惕來自冀州袁氏門生賓客的明攻暗算。不過,曹司空已經決定了釋放袁雄、袁渾兄弟,袁紹也沒有舉兵相向,大家都沒把事情做絕——所以,雙方都還是有轉圜餘地的。”司馬防微微點頭,含笑捋須而道,“你大哥在與袁氏使臣崔琰交涉之際,自會曲為彌縫的。懿兒呐,立身處世,善惡不可太過分明,尤其不可外形於色;倘若你真要與人為敵,最好像《孫子兵法》裏所講的那樣:‘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