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公兵法》啊!我的《鬼穀子》啊!我的《戰國策》啊!司馬懿喊了好一陣兒,心焦如焚——這些寶貝書籍上的墨字被雨水打濕了可咋辦呢?他終於按捺不住,也顧不得再裝什麼風痹之症了,從榻床上一躍而起,急急忙忙地赤著腳衝出屋跑到雨中去搶收書籍。
他剛一衝出房門,便被匆匆趕進院來的婢女翠荷迎麵撞了個正著:“二……二公子!您……您的腿好了?!”
聽到她這麼一喊,司馬懿頓時如遭雷擊般全身一震:天哪!我……我怎麼會自己把自己給暴露了?這下他……他們豈不是都知道我司馬懿裝癱在床的事兒了……心念電轉之下,他竟一時反應不過來,站在院落的屋簷下有些呆住了。這……這時候該怎麼辦啊——可是,現在還不是當眾宣稱自己病體康複的最佳時機啊!他口裏囁囁著,說了一些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些什麼內容的話。
“二公子的腿居然自己好了?”翠荷倒是沒有多想什麼,一邊手腳麻利地搶收著那些曝曬的書籍,一邊不勝歡喜地說道,“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待會兒翠荷就去把這消息告訴老爺、夫人和眾位公子去……翠荷還要讓全孝敬裏的人都知道,我家二公子真是吉人天相,連風癱這樣的惡症也能不治而愈……”
司馬懿一聽,隻覺心頭更是劇震不已,全身猶如化為了一縷青煙般恍恍惚惚地懸空飄了起來。什麼?這藏不住話的小妮子還要把我這事兒到處宣揚……
正在這時,卻見張春華提著裙擺氣喘籲籲地趕到後院。她站在院門那裏,頓時把這一幕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她也驚得如木頭人一般,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哎呀!夫人……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兒啊!”翠荷一見,歡天喜地地向她迎了上去,“您看——二公子的癱病竟然自己好了……”
張春華瞧著她滿麵堆笑地越走越近,在愈來愈強烈的張皇震駭之下,突然間她腦際殺機一閃,胸腔間一股戾氣暴湧上來——她暗暗一咬牙,也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來的氣力,猛地撲上前去,伸出右手捂住了翠荷的嘴巴,將她往院壩一角裏狠狠一推:“你這蠢婢——你……你亂嚷嚷什麼?!”
“砰”的一聲,翠荷在地壩上跌滾出去一丈多遠,前額一下撞到了院壩一塊青石板尖利的棱角上。
一股殷紅的鮮血立刻疾湧而出,染紅了她身下大片的雨水……
“夫……夫人……”翠荷在院壩裏奄奄一息地呼號著,滿身混著血水和泥濘,十分觸目驚心,“你……你為什麼……”
“翠荷!翠荷!”張春華顫聲叫著,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去,緊咬著牙說道,“我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啊!你……你不知道,二公子裝癱一事關係重大,牽涉到司馬家上下數百口人的安危啊!容不得有半點兒閃失!你別怨夫人我心狠,你的父母家人我們一定會好好代你照料的……你就去吧!”
說著,她雙目寒光暴射,又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砸在了翠荷的天靈蓋上……
瞧著這一幕慘景,司馬懿扶著門框不禁身形劇顫,心頭波浪滔天:春……春華!春華竟然為了自己而痛下辣手殺了人!而且殺的還是她自己從張家帶過來的貼身侍婢!這……這……這是何等的聳人聽聞啊!剛才自己在閱讀《史記》中那篇《呂太後本紀》之時,先賢大儒們對呂太後“置鴆齊悼、殘彘戚姬”之殘忍暴戾的評語可是曆曆在目啊!……張春華也是如呂雉般心狠手辣的巾幗梟雄嗎?
“春華,你……你……”司馬懿囁囁無語。
“夫君,你還不快進屋裏躺下?這裏的一切後事讓妾身來打理。”張春華心神已定,轉頭向呆立在臥室門口的司馬懿說道。
“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司馬懿緩緩走進了臥室,他沉鬱的聲音穿透了層層雨簾一字一句地傳來,“這事兒本該有更好的化解之道。”
“我殘忍?我……我這是當機立斷、不留後患!”張春華在雨中將翠荷的屍體緩緩向後院最偏僻的角落裏那一口枯井處拖去。她的聲音沉篤有力地響了起來,“嘩嘩嘩”的雨聲絲毫也掩不住,“夫君讀了那麼多的史書,豈不比妾身更懂得‘謀成於密,而敗於泄’的要訣麼?翠荷這婢女的脾性我還不比你更清楚?她是最藏不住什麼秘密的人……你裝病一事若是泄露出去,以曹操‘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之心性,他豈會放過你?恐怕連父親大人和大哥、三弟他們都會受你這事兒的連累……罷了!罷了!這個惡人終歸是要有人來做的。”
她的話聲在暴風驟雨中漸遠漸去,而她身後院階上的那間臥室裏,再也沒有什麼話語傳出來——司馬懿深深地沉默了,他以這種寂寂的沉默接受了她所講的這一切。
出山!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八月,袁紹之子袁尚、袁熙帶著河北袁氏最後一支殘兵,敗逃到朔方,與塞外胡虜烏桓單於蹋頓互相勾結,組建十萬騎卒南下,向追殺到北平郡的曹操發起了最後一次反攻。
曹操親率三萬精兵,以謀士郭嘉為參軍,以猛將張遼為先鋒,迎擊而出,在遼西白狼山與胡虜聯軍展開了一場震古爍今的大戰。這場大戰下來,素有匈奴冒頓單於再世之稱的烏桓酋首蹋頓,被曹操手下的精銳“虎豹騎”斬於馬下,十萬敵軍一戰而潰,烏桓各部族紛紛望風而降。袁尚、袁熙抱頭鼠竄,卻被遼東太守公孫康擒殺,函首送給了曹操。從此,曾經盤踞朔方數十年的袁氏一族及塞外胡虜,被曹操以雷霆手段一舉肅清。黃河以北數千裏疆域、數百萬兵民盡歸曹操的徹底掌握之中。
而曹操在平定北方、肅清中原之後,隨即親筆頒下了一道鈞令,傳遍了四宇八荒:“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已有近二十年矣!而吾能所征必克、所向無前,豈吾一人之功哉?實乃賢士大夫之群策群力襄助也!天下雖尚未悉定,吾誓必當與眾賢士大夫並轡共定之!天下有德有才者,須明吾之至誠,吾將開閣虛席以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