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歸鄉之路(2 / 3)

吳萬齡被我罵了一句,也不禁笑了笑。

洗過熱水澡,我舒展了一下身體,隻覺舒服得如坐春風,道:“薛工正大概還得鬼混一陣,我們出去逛逛吧,看看符敦城。”

吳萬齡道:“好啊,我也想再看看這兒。聽說兵亂以前,符敦城中平常便有百萬人口,是中西四省中的第一大城,古跡也很有不少。”

張龍友道:“是,法統共有三十六洞天,天水省便有霍林上玄、太乙總玄、洞虛詠真、太玄司真、寶玄洞真、朝真太虛、大酉華妙七個洞天,其中太乙總玄、太玄司真、寶玄洞真便在符敦城一帶,通稱為三玄洞天。一省有如此多的洞天,隻有之江省可與之相比,但之江省諸洞天分得太散,東平城裏隻有一個洞天,這就比符敦差得遠了。”

吳萬齡道:“張先生,你這些倒背得熟。”

張龍友道:“這等名目,我從小便背得熟了,隻是一處也沒去過。除了三十六洞天,還有什麼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我都背得很熟的。”

他還待再說下去,聽他的意思好像要把那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全背上一遍,我忙打斷他道:“行了,以後再說吧。我們去看看外麵。”

我們剛走到來儀館門口,有個人走到我們跟前道:“三位將軍,你們要出去嗎?”

我道:“是。你是什麼人?”

這人道:“我是來儀館的司館,我叫梁德,叫我阿德便可。唐開將軍關照我,三位將軍若要出門,由我陪同幾位出去。”

這是監視我們吧?我也沒有多說什麼。有他帶路也好,反正我們也不是什麼細作,有什麼要瞞人的。我道:“好吧。”

在符敦城裏走了一圈,已是黃昏。城中盡管處處瘡痍,但也顯示出一派欣欣向榮。符敦城一向易守難攻,城中又糧草充足,若無內亂,城中一向安定,所以天水省雖然僻處一隅,人口卻是十九行省中最多的。現在兵禍已息,城中雖然人口大減,仍不失繁華,到處都有做生意的人。聽梁德說,現在符敦城又有了五十萬人口了。西府軍總營原先在天水省北部,遷入城中後,駐地的居民有不少也跟了過來。看樣子用不了二十年,符敦城又會恢複百萬人口的洋洋大觀。

繞過一圈後,夕陽在天。我們站在城南的望江閣上,看著押龍河。河中波光粼粼,夕陽把河水也映得通紅,河心時而有鼉龍翻起波浪,遠遠地望去,隻是說不出的祥和。

不知如何,我心頭一痛,似乎要落下淚來。這時,聽得張龍友歎了口氣道:“江山如畫猶無奈,隻與英雄做戰場。”

這兩句是天機法師在《皇輿周行記》中的詩。《皇輿周行記》我不曾看過,但這首詩卻流傳甚廣。天機法師當初隨太子周遊天下,經過成昧省首府石虎城時,在城外的江灘上見到一片白骨,愴然吟就的。

“嶺表長風咽夕陽,濤聲淘洗舊刀槍。江山如畫猶無奈,隻與英雄做戰場。”

我默默地念著這首詩。這首詩隻是天機法師口占而成,我也無法體味出裏麵有什麼高妙,但那種隱隱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數十年後,依然如在目前。

帝國軍和共和軍,都隻是人而已。記得我和路恭行在駐守北門時,路恭行對那老琵琶師這麼說過。可是沒什麼不同的兩軍成為勢不兩立的敵手,如果說士兵本身,根本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說到底,隻是為了帝君和蒼月公兩個人的名分而已。可是蒼生何辜,為了英雄們的事業,他們就該如螻蟻一般死去嗎?

長風吹來,濤聲一陣接著一陣,依稀似有千軍萬馬,又似嗚咽之聲。

陶守拙沒有食言,第二天我們一起來,唐開已在門外等候。我剛走出去,他向我拱拱手道:“楚將軍,周陶兩位都督已為諸位將軍備好車馬,由我護送將軍入帝都。”

我倒小小吃了一驚,陶守拙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讓我走似的。我本以為他最多給我一輛車,幾匹馬,沒想到他還派人來護送。我道:“兩位都督錯愛,楚某實在感激涕零。”

唐開道:“本來兩位都督有意請楚將軍盤桓數日,要向楚將軍打聽一下戰況,隻是為帝君賀壽的貢使馬上就要出發,不可誤了行程。”

原來如此。我道:“我去向兩位都督拜謝辭行,請唐將軍帶路吧。”

我跟著唐開到了都督府。沒想到,周諾居然還在練刀房,看樣子昨天在練刀房見我也不是他故意折辱我,而是他習慣如此。我向他跪謝後,他也隻是不冷不淡地說了兩句“一路平安”之類的話,不知陶守拙跟他說了些什麼,以至於他對我一下毫無興趣了。

陶守拙倒很是熱情,跟我寒暄了一陣,還對我不能留在西府軍大表了一番惋惜。若非我知道內情,隻怕要以為是他力主讓我留下而周諾不同意了。我一向對這等兩麵三刀的人物不甚相能,也隻是嘴上客氣了幾句,心裏隻是暗笑。

辭別了周諾和陶守拙,出了北門,由西府軍在渡口的衛兵送我們渡江。貢使一行有兩百餘人,十二輛大車,十輛裝貨,一輛是文貢使所乘,另一輛則由醫官乘坐,防備路上有人生病。我們則是兩輛車,兩匹馬。我和吳萬齡騎馬,她和兩個女子一輛車,張龍友和薛文亦、秦豔春一輛車。貢使有兩人,唐開充任的是武貢使,不乘車,文貢使是一個叫焦文裕的文官充任。

一上大江北岸,距帝都還有一千餘裏。車每日可行百裏,十餘日也可抵達。也隻有這時,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帝都已近在眼前了。

帝君的壽辰是三月二十三日,還有近一個月,按理,這貢使走得再慢,一個月也能到達帝都了,不至於要那麼急法。陶守拙迫不及待地要送我走,也許是怕我留在符敦城會夜長夢多吧。不管怎麼說,他沒有把我安上個逃兵的罪名,總還算是忠厚,我還得感激他。

唐開部下中有個叫夜摩大武的很是健談,因為他是走在隊伍最後,和我相並,一路跟我聊個不停,我向他打聽了很多天水省的物產風俗。

天水省因為雨水多,盛產茶葉和蠶絲。北地太冷,養不好蠶,所以蠶一向出在大江以南,但養蠶的桑樹卻不知為何隻有在天水省長得最好。以前和平時期,每年一到秋季,天水省便擠滿了四處來收取蠶絲以及綢緞的商人。但自蒼月公叛亂以來,兵荒馬亂,五羊城的商人被阻斷了路途,而符敦城的蠶戶也無心再養蠶,去年的蠶繭收成很差。西府軍入主天水省後,鑒於民生凋敝,便大力發展蠶桑,聽說今年的蠶繭又會有很大產量。

茶葉是天水省另一項收入來源。天水省的茶葉與帝國東部的之江出產的齊名,每年足可生產數十萬擔鮮葉,炒幹後的數量仍很可觀。茶葉不喜水,也怕日光,天水省雨水甚多,所以茶葉嫌味淡一些,品質與之江省相比有所不及。不過之江省人口少,從茶葉的產量來說比天水省要少得多。除了這兩宗以外,天水省還盛產山馬。山馬個頭較矮,跑得雖不快,長力卻極好,這次貢使也選出八匹個頭較大的山馬進貢。這幾匹不同於一般的山馬,長力和速度都好,完全可與軍中常用的宛馬中的良駒相比。

聽著夜摩大武滔滔不絕地說著天水省的物產,便是坐在馬上也眉飛色舞,若是站著的話恐怕要手舞足蹈了。我笑道:“夜摩兄,你對鄉土可很是自豪啊。”

夜摩大武道:“自然,生於斯長於斯,這塊土地就是我們的生身父母。”

夜摩大武隻怕也是個士人出身,說話也很是文雅,但他這句話卻令我大起同感。這塊土地生我育我,但正如天機法師所說的,“隻與英雄做戰場”,隻是一片殺戮之地而已。

我不想再想這些了,笑道:“夜摩兄,你這姓氏可真少見,我還不曾碰到過有你這個姓的。”

夜摩大武道:“楚將軍,你弄錯了,這不是我的姓,是‘氏’,我的名字叫大武·德拉旺堆·孔巴,是夜摩族的人,你們華族可沒有‘夜摩’這個姓,我原來名字不太好叫,所以才被人這麼叫法。西府軍中,我的族人不少,你隻消看到有姓夜摩的全是。嗬嗬,蠻族之人。”

我歎道:“民族隻是民族,大武兄談吐不俗,說什麼蠻族。我雖是華族,與大武兄相比,真是望塵莫及。”

夜摩大武道:“楚將軍謬讚,大武實在愧不敢當。對了,楚將軍,你們帶來的這四個女子是從高鷲城擄來的嗎?”

夜摩大武這個“擄”字說得很難聽,但這也是事實。我道:“是。”正想說一下,現在她們不是俘虜之類的話,卻聽得走在前麵的唐開喝道:“夜摩大武,過來一下。”

夜摩大武答應一聲,催馬上前。大概唐開聽到了他的話,怕我尷尬吧。其實我倒沒有什麼好覺得尷尬的,事實就是事實。

我扭頭看了看,吳萬齡騎馬走在她乘的那輛車邊,大概是護著她們。

回到帝都,我們大概會同時成家吧。可是,突然間,我想起了蘇紋月。

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子,可是,現在,她的魂靈在哪裏了?會不會怪我?

我心頭一陣陣搐動地痛楚。蘇紋月的一顰一笑,好像如在目前。

這時夜摩大武又帶馬過來了,仍是走在我邊上。我道:“大武兄,有什麼事嗎?”

夜摩大武道:“要過乙支省境了。唐將軍讓我們小心點。”

我想問問到底有什麼事,看他的樣子,好像一下子不敢多說,也許,唐開是警告過他,讓他不得跟我多說什麼吧。想起在符敦城裏,我們出去一趟還得有一個梁德跟著我們,西府軍對於我們仍是很不相信啊。陶守拙在勸說周諾打消讓我進入西府軍的主意時,大概也對他說“來曆未明,未可置於身邊”之類吧。

我也沒再多說什麼。

這一晚車隊歇在一個山坳裏,第二天一大早重又出發。天水省一帶山嶺崎嶇,大江在群山中蜿蜒穿折,奔流向東。乙支省和天水省相鄰,過大江向北再走一百餘裏,翻過一帶山脈便是乙支省境。乙支省遠沒有天水省繁華,人口極盛時,全省也不過兩百萬,經過兵亂,隻怕更少了。

走了一程,繞過一個山口,唐開突然帶馬向回跑來,大聲道:“要過鬼嘯林了,大夥兒當心,刀槍都拿出來。”

他沿著車隊跑了一圈,押送車子的西府軍都取出了軍器。我有些茫然,道:“大武兄,怎麼了?”

夜摩大武道:“鬼嘯林現在有一批盜匪嘯聚於此,遮斷要道,經過這兒時得當心點。楚將軍,你沒兵器嗎?”

我的武器隻有一把百辟刀。百辟刀雖然鋒利,卻隻是腰刀,在馬上沒什麼用。我看了看吳萬齡,他在我身後也有點茫茫然。夜摩大武催馬到一輛車前,從車上抽出兩支長槍。這長槍原先被綁在貢品邊上當成加固的木棍的,大概也是一物兩用吧。他把長槍交給我們,道:“若真碰到了那盜匪,你們小心點。”

我接過長槍掂了掂。天水省的人普遍較矮,這長槍也比我慣用的輕好些,但他們的戰鬥力卻並不見得弱。我把槍舞了個花,熟熟手後又擱到馬身上,道:“那盜匪很厲害嗎?”

夜摩大武道:“他們原是李湍的衛隊,共有百餘人,為首的原是李湍的貼身侍衛,名叫曾望穀,自稱‘鬼頭曾’,這支匪兵也自稱為‘鬼軍’。鬼嘯林方圓有兩百多裏,他們來去無跡,專門掩殺西府軍的人,我們曾派大軍掃蕩,卻根本找不到他們。

夜摩大武說完這些,又馬上閉上了嘴,大概想起唐開的告誡。

怪不得要兩百多人來保護貢使呢。聽夜摩大武所說,曾望穀專門掩殺西府軍,那也是為李湍報仇的意思。這地方正值西府軍到帝都的要衝,曾望穀守在這裏,西府軍也防不勝防。

鬼嘯林裏是一片高聳入雲的巨樹,高的有十餘丈,矮的也有五六丈,地上的落葉積得厚厚的,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而樹葉也長得茂密已極,風吹過,滿樹葉子被吹得一陣陣響,真有如鬼哭。現在正是大白天,陽光卻隻有從樹葉的縫隙間偶爾漏下一些,裏麵仍是一派陰森。

這裏也實在是個伏擊的好地方。如果是蛇人的話,在這種樹林裏更能顯其長,隻怕有十來個蛇人便可將兩百多士兵斬殺幹淨了。曾望穀的手下不知戰鬥力如何,肯定不及蛇人善戰。但他原先是李湍的貼身侍衛,那絕非弱者。

我不禁憂心忡忡,帶了帶馬,走到吳萬齡邊上,小聲道:“吳將軍,我們要小心點,防著他們從後麵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