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莫非王臣(2 / 3)

正在說著,忽然從前麵有人高聲喝道:“你們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搶我們少爺的獵物?”

我們都站住了。喊話的是個身穿短衣的中年人,好像是個隨從。他說話很是粗魯,我聽了也一陣不舒服。唐開拍馬上前道:“這位兄台,我等是天水省西府軍的貢使,前來向帝君入貢的。”

這人撇了撇了嘴道:“是天水那地方啊?你是官嗎?怎麼這般沒教養?”

離他不遠處,還有五六個人駐馬而立,當中一個是衣著相當華麗的少年,看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大概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外出春狩。我才恍然大悟,那頭野豬隻怕是中了那少年的箭才會亂跑的,被我撿了個便宜。隻是這少年一箭卻不能置野豬於死地,若不是我截著,這頭野豬他們哪裏追得上?

唐開也有些生氣,道:“兄台,我們委實不知那頭野豬是貴公子的獵物。衛越豪,將獵物還給這位兄台吧。”

那個叫衛越豪的西府軍拍馬上前,道:“兄台,實在抱歉,我們不知你們這隻野豬跑來了。喏,給你。”

他的話裏本已帶刺,說完便將野豬向那人扔去。衛越豪臂力驚人,這豬也有六七十斤,那人哪裏有他的神力?見那野豬扔過來,還不識好歹地要接,這野豬一下砸在他的馬背上,馬登時驚得人立起來,那人身形一晃,從馬上摔了下來。

西府軍中的士兵都發出一陣嬉笑。論個子,衛越豪也不算高,那人見他單手抓著野豬行若無事,也隻道這野豬沒什麼分量,這下子吃了個大虧,一張臉也漲得通紅,翻身上馬,那野豬也不要了,抓過馬鞭向衛越豪抽來。衛越豪根本沒防備,一鞭正抽在他臉上,臉頰邊登時紅腫起一條。他也臉色一變,喝道:“做什麼打人?”

那人怒道:“我打死你們這幫西府軍的爛胚!”說罷又是一鞭。他的力氣遠沒有衛越豪大,但是一根馬鞭使得倒是神出鬼沒,衛越豪想閃也閃不開,這一鞭又打在他臉上,又是打出一條紅印。

衛越豪怒吼一聲,從馬上摘下了槍,喝道:“渾蛋!老子一槍搠你個透明窟窿!”

他的槍沒舉起來,唐開忽然也抽出長槍,一把壓住衛越豪的槍,喝道:“衛越豪,休得無禮!”

衛越豪很是委屈,道:“唐將軍,你看他……”

唐開沒理他,賠笑道:“兄台,我這個兄弟粗魯了些,請兄台別見怪。不知兄台的公子是哪一位?”

這人大概自覺得了便宜,仰起臉得意地道:“問我家公子嘛,告訴你,你認識這個嗎?”

他從懷裏摸出了一塊圓圓的鐵片給唐開看了看,唐開臉色一變,將槍紮在地上,滾鞍下馬道:“原來是公子啊,末將西府軍侍衛官唐開,請陳管家海涵。”

那塊圓鐵片大概是證明這個人的身份的吧。這人見唐開如此恭敬,得意揚揚地道:“原來西府軍也不盡是瞎子。將軍您貴姓?”

唐開明明已報了名了,他卻還要問他貴姓,那是成心找碴兒了。唐開卻也不發作,畢恭畢敬道:“末將姓唐,是西府軍周都督的侍衛官,此番押送貢品來京,請陳管家報上貴公子。”

那陳管家笑道:“好說好說。”他在馬上彎下腰,一把將野豬也拉了上來擱在了馬背上。原來他的力量也並不很小,隻是這般一動便有些氣喘了。放好野豬,他又道:“唐將軍果然識時務,在下告辭。”

他拍馬要走,一眼看見了一邊的衛越豪,又怒道:“你睜那兩隻牛眼做甚?還是欠揍嗎?”

衛越豪大聲喘著粗氣,一隻手五指分開合攏,似乎隨時會抽槍出擊。唐開喝道:“衛越豪!”他看了看唐開,一張臉也漲得噴血一般紅,咬著牙想說什麼,卻還沒有說。那個陳管家卻是得理不饒人,指著衛越豪罵道:“你這混賬竟然還要動粗嗎?看來你白長這一個個子,這雙招子也是不想要了吧?”

他說著,手中忽然閃過一道黑光,“啪”一聲,衛越豪一聲慘叫,雙手捧著臉從馬上摔了下來。

突然生變,西府軍的士兵本已站定了看著他們,這時都發出了一聲驚呼,卻見衛越豪手捧著臉在地上翻來滾去,看樣子,那陳管家一鞭竟是照著他的眼睛打的。

以一根細鞭打瞎人的眼睛,這種本領必定是好的,陳管家拍了下馬,靠近些說道:“小子,以後叫你對人尊重些。”說罷便舉起了鞭子,看樣子又要一鞭打下。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兩腳一磕馬肚子,猛地衝了出去,喝道:“這野豬是我刺死的,不關他的事!”

這時陳管家手裏的鞭子已經揮出,我手向前一揮,長槍帶著風聲擋在他麵前,他這一鞭正好打下來,一下纏在槍杆上,我又猛地一收手,陳管家的力量跟我也頗有不如,鞭子一下便被我奪了過來。

我這般突然出現,他也嚇了一跳,喝道:“你這畜生,要找死嗎?”

我將槍收回了,道:“我是龍鱗軍統領楚休紅,陳管家,請自重。”

他看了看我,突然喝道:“冒充軍官,你可知是犯了死罪嗎?”

我道:“龍領軍原統領,忠義伯沈西平在高鷲城下戰死,我是君侯提拔上來的。”

“那武侯呢?難道他讓你投入西府軍了嗎?”

“南征軍已全軍覆沒,我們是逃出來的。”

陳管家有點愕然地看著我,有點將信將疑。的確,如果要說謊,也沒有說得如此離譜的。他道:“你真是南征軍嗎?難道真的隻有你逃出來了?”

我正待回答,忽然馬前響起一道尖嘯,我吃了一驚,拉了拉馬,但這也是多餘的,一支響箭插在馬上三尺外的地方。這箭華麗至極,用金粉漆得閃亮,雪白的毛羽插在地上時還在不住抖動。隻聽得有人道:“陳超航,你跟他說什麼。”

這聲音還帶著點稚氣,正是那個衣著華麗的少年。他正帶馬過來,那五六個隨從緊緊跟著他。他到了我跟前,道:“你真是龍鱗軍統領嗎?”

帝都除了二侯和十三伯中的幾家,還有十幾家宗室外戚,那些公子哥也不少,再加上高官子弟,這等貴公子也更多了。這人大概是哪家的貴介公子,說話也很是無禮。我在馬上將槍架好了行了一禮道:“公子,末將正是。”

“聽說龍鱗軍是天下第一強兵,那你的本領一定好得不得了了?”

他說這話時撇了撇嘴,我不由一陣苦笑。前鋒營也自認天下第一強兵,不過沒有龍鱗軍那麼經常掛在嘴邊。這貴公子要是知道我原先是前鋒營的百夫長,隻怕更要撇嘴了。我道:“不敢。”

“那好,你就來試試我的槍吧。”

他從馬上摘下了槍。他這槍也華麗至極,一杆長槍用金水刷過幾遍,金光耀眼,槍尖下,一個血紅的纓子垂下來,好看至極。不過,他一摘槍我就知道,他這把槍槍頭還不到我以前所用的三分之一,這種槍無非是公子春狩時打打麋鹿野豬之類,真要上陣,隻怕一碰就折。

他將槍取下,那陳管家已驚道:“公子,您萬金之體,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嘛!萬一,大爺知道的話……”

這少年也有點遲疑。不知陳超航嘴裏的“大爺”是誰,他多少也有點忌憚。但他剛才話說得大,要他收回也不太容易。我心底暗笑,心知道此等公子哥,捧捧他就是了,犯不著真與他放對,便道:“公子出槍,一見便是行家,末將不敢和公子比試。”

我自覺自己不太會溜須拍馬,但這幾句話說得也不算太離譜,這少年正要順勢收槍,忽然他眼睛一直,呆呆地看著我。我隻道自己臉上有什麼不對,伸手摸了摸臉,卻見他的目光浮移不定,原來也不是看著我,而是在看我背後。我扭過頭看了看,卻見那輛車的車簾拉開了,在趕車的車夫背後,她們三人正向外張望著,看著我和這少年。她坐在三個人的當中,另兩個女子也算千裏挑一的美女,卻絲毫也掩不去她的美麗。我不由得向她們笑了笑,讓我高興萬分的是,她嘴角也浮出一絲笑意。

那種笑意,一如春花般燦爛。

忽然,我聽得這少年喝道:“小子,你受死吧!”

我年紀比他大好幾歲,他反倒叫我小子。這般突然翻臉,隻怕是因為在她們麵前,這個少年很想表現一番。他提槍向我當胸刺開,那血紅的纓子也翻出一個花。

真個上陣時,這纓子隻能礙事,隻有在儀仗時才裝飾一下。這少年大概連這道理也不知道,出槍的手法倒也不弱,明顯是經過名家指點,隻怕也是我的槍術老師武昭指點的。這一槍花哨至極,陳超航在一邊喝彩道:“公子,好槍法!”說著向我橫了一眼。

這意思我自然知道,我當然也不能真的去和這少年大打出手。那少年一槍刺出時,我便打定了主意,讓他占點上風後認輸。這少年到底不比周諾,讓他自以為憑自己本領取勝,我自認遊刃有餘。我道:“真是好槍法!”摘下槍,隻用三分力氣,卻裝得很費力的樣子,讓他的槍在我胸前還有半尺遠時才一個鐙裏藏身,連消帶打,用槍擋開他的槍。

如果走上幾個回合,我可以認輸了吧。為了好看點,我可以裝著摔下馬來。好在這些山馬個頭不高,地上又是綠草如茵,摔下來也沒事。隻消給他點麵子讓這少年下台,不至於遷怒於衛越豪便是。

哪知我剛側身,槍正要崩開那少年的槍,他忽然大喝一聲,槍尖一下縮了回去。

二段寸手槍!

這正是武昭老師的絕技,他雖然在軍校當老師,這二段寸手槍卻很少有人能學會。這一槍使出,接連兩槍,第一槍隻是虛招,第二槍才是實招,第一槍縮回後,第二槍突然發出,有如飛電驚雷,力量也要大一倍。我的馬上槍術不算最高明,在武昭當年教的這一批學生中,卻也是難得的學會這路槍法的十幾個學生中的一個。此時見他突然使出這路槍來,我不由大吃一驚。

本來這寸手槍使出,若是能在第一段發槍時便將他的槍崩出,不讓他使出第二段來,這槍便不破而破了。不然,便隻有以槍對槍,以同歸於盡之勢迫對方收槍。但現在我剛才太過托大,裝著用勁擋開他時也裝得太過分,槍已磕空,中門大開,就算能和他同歸於盡,此時隻怕也收不回槍來了。

我心頭一凜,若是對手是以前蒲安禮那等級數的好手,我是必死無疑。但眼前這少年槍法稚嫩,雖然這一槍大是高明,第一段出槍速度雖快,但收回二段出槍時,當中已有滯澀,速度大減。我正待趁勢落馬,但身體情急之下,竟然鬼使神差地猛然直立起來,甚至不等我轉過念頭來,左手已一把抓住他那槍尖下的槍竿,右手的槍“呼”一聲掄了過去。

“糟糕!”這一槍剛掄出,我心頭便已痛悔不已。我也算身經百戰,身體的反應比腦子竟然更快,這少年本領再強一點,隻怕我心知不敵,便已趁勢落馬。但他的本領說高不高,說低不低,讓我抓住這反擊的時機,卻連腦子都不用過。

這一槍掄到,我已用了一半力道,那少年隻怕會被我打落馬來,手臂說不定都要打折。此時我們兩匹馬已是馬頭碰馬頭,他正從我馬匹左邊衝過,我的槍成後手掄出之勢,也根本收不回來。此時我們兩人都是臉色煞白,隻怕我的臉色更要白些。

這時,忽然一道人影疾閃而入,一把抓住我的槍頭,正是陳超航。他本就離我們最近,這一下衝入,硬生生地擋住我的槍。我借這力量,兩手同時鬆開了槍。但我掄出這一槍雖然隻用了一半力量,但陳超航在馬上隻有單手之力,槍杆仍是在那少年身上一磕,他連這點力量也已受不了了,人登時摔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