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奪嫡之爭(2 / 3)

甄礪之皺了皺眉道:“龍鱗軍?龍鱗軍統領不是沈西平將軍嗎?這人連謊話也不會說。”

“他說沈西平已陣亡,豈但如此,他還說南征軍已全軍覆沒,武侯也已陣亡。你說好不好笑?居然扯這等彌天大謊。”

太子的話輕描淡寫,看來他一直不信我的話。但他這話一出口,甄礪之卻麵色大變,一下衝到我跟前,抓著我雙肩,喝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被他抓得渾身一抖。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甄礪之,腕力相當之強,我道:“末將楚休紅,原是前鋒五營百夫長,沈西平將軍陣亡後,武侯命我任龍鱗軍統領。”

他喝道:“你以前是前鋒營的?前鋒營統製是什麼人?”

“前鋒營統製路恭行。他是路兵部之子。”

太子在一邊有點詫異,道:“甄卿,你信他的話嗎?這人也不一定真是龍鱗軍統領,他想私自吞沒武侯貢上的四個女樂,這些話實不甚可信。”

他還對我說的她們不是貢品這句話耿耿於懷,我心頭猛地一陣怒火衝上,但是一句話也不敢多嘴。甄礪之抓著我時是半彎著腰的,此時直起身,道:“殿下,這次召集令,便是因為此事。剛才,東平城守將邵風觀派來加急使,隨同帶來的五個人中,便有前鋒營統領路恭行。”

路恭行也脫身了?我一陣欣喜。東平城位於帝國東部,大江下遊南岸,現在的守將邵風觀原是文侯的部將。大江將帝國劃作南北兩部,中部的門戶是符敦城,而東部的門戶就是東平城。路恭行他們大概是從東門逃出,一路由東北而來。他們的路較我們要遠得多,但他們走得快,居然比我還早一些到了帝都。隻是聽甄礪之說隻有五個人,前鋒營隻怕也沒什麼人剩下了。

太子也有點吃驚,道:“難道是真的?”

甄礪之歎了口氣,道:“殿下,你可知這召集令是誰向帝君進言的麼?”

太子道:“什麼人?”

甄礪之道:“是二太子!你若再不加緊回朝,隻怕事情便要節外生枝了。”

不知怎麼,太子臉上露出一股張皇之色,道:“是他?甄卿,你可要幫我啊,不能讓他奪嫡。甄卿,你別忘了你可是太子少保。”

我心中已是雪亮。二太子與太子不是一個母親生的,二太子的母親便是現在最為得寵的江妃。前年已聽到風聲,說江妃有意廢太子改立二太子。聽說二太子人頗為精明強幹,帝君雖然像頭種馬,人卻不糊塗,而這太子實在是個繡花枕頭,江妃此議隻怕也不是全無來由的。太子直到此時,也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

甄礪之道:“放心。本來我見殿下你一直不歸,心急如焚,隻道事已無救,沒想到殿下你吉人天相,看來此事大有轉圜餘地。”

太子道:“甄卿你有計了?太好了,我知道有你輔佐,什麼難關都渡得過的。”

甄礪之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殿下你也別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定了個為淵驅魚,隻怕便是這條計反倒斷送了南征軍。隻是我既是殿下之臣,自當全力輔佐殿下。殿下,我到你車上再與你細說。”

太子道:“好的好的,甄卿你快上車吧。”

甄礪之轉過頭道:“楚將軍,請你也隨我來吧,到殿下車中,我們有事與你商議。”

太子吃了一驚,道:“他也要上車?”

甄礪之看著太子的隨從還對我如臨大敵,苦笑道:“你們放心吧,有我在太子身邊,此人又手無寸鐵,還要擔心什麼?”

我如同夢境之中,站起身來跟在他們身後,耳中,似乎還回蕩著甄礪之的那句話:“我定了個為淵驅魚,隻怕便是這條計反倒斷送了南征軍。”

為淵驅魚,那是文侯定下的啊。這個貌不驚人的甄礪之,難道……

難道就是文侯?

皇城位於霧雲城中心,共有大小房間一千間。從皇城南門經過禁軍嚴厲盤查,連太子的軍器也被暫扣在城門處,我們才被放進去。

皇城建立至今,已有數百年之久了。百餘年前,魯晰子曾受命整修帝宮,經他修整後,帝宮煥然一新,更增壯觀。

一進皇城,便是一條帝都皇道。這條皇道寬有十丈,都是一尺見方的黃磚鋪成。這種黃磚都是從祈連省的官窯中燒製,平整如鏡,洗得一塵不染,聽說在鋪路時是將浮土夯得極實,然後用上等糯米灌漿,所以才能平整如此。能在這條道上行車的,除了帝君,就隻有太子、宗室王和後妃寥寥數人而已。禁軍們站在大道兩側,直如石人。禁軍三萬,都是千中選一的大漢,武侯南征時曾有意在禁軍中抽調數千入伍,帝君別的言聽計從,對抽調禁軍卻堅持己意,武侯一個也沒能抽出去。

如果隻看皇城中,仍是一片肅穆,一片的升平景象。

太子的馬車到了大殿前,一個傳話太監放開嗓子道:“太子殿下到!”他雖是個閹人,嗓音之大,倒可和雷鼓媲美。

太子走在最前,我和文侯跟在他身後拾級而上。九十九級台階,雖然並不算高,但因為造得精致,看上去一座帝宮幾乎是在半天裏,直如在雲霄上。

走進大殿時,我不禁身上抖了抖。

我是第一次到大殿來。以我這等小軍官,以前做夢也不會夢到進殿來覲見帝君的。文侯大概也看到了我的神色,他小聲道:“楚將軍,你別忘了我跟你說的話。”

在車中,文侯已向我說了他的主意。太子今天因為和小王子出來春狩,被二太子搶了先,文侯要太子向帝君解釋,他是找到了我,因為在向我盤問底細才來得晚了。這般一來,縱然沒能搶在二太子前頭,也可以說明太子並不是不理朝政,仍是個兢兢業業的儲君了。

如果不是文侯趕到,那時我的頭也要被太子砍了吧。在心底,我隻是苦笑。這太子雖然長相漂亮,卻實在是個草包。帝君雖然不算明君,後宮佳麗多到離譜,但帝君如果聽到我說南征軍敗亡這等消息,一定不會連問都不問仔細就要殺我的。

走完了九十九級階梯,終於到了大殿門口。我定了定神,跟在太子身後,走了進去。

我們被文侯安排在文侯的官邸。當我鐵青著臉走進房裏時,張龍友已急不可耐迎上來道:“楚將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被帶走後,他們已先被帶到了這裏。我抿著嘴,像噎著了似的,一句也說不出來。吳萬齡道:“張先生,先別去吵統領,讓他靜一靜吧。”

我坐了下來,吳萬齡給我倒了杯水,也不說話。我端起杯子來一飲而盡,隻覺心頭一陣陣刀絞似的痛苦。

“統領,沒出事吧?”

吳萬齡有點戰戰兢兢地說道。他大概已猜到了一些了,眼裏有著一種渺茫的希望。我歎了口氣,道:“她們被收入後宮了。”

吳萬齡倒是籲了口氣,道:“那麼你自己沒事吧?”

他對那女子倒並不是很關心。我心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幾乎要痛罵他一頓,可也說不出來。我能讓他如何?難道讓他也大鬧一場,然後被太子斬首嗎?就算是我,到頭來也根本不敢有什麼舉動,即便如此,我也是靠文侯的說情,才算保了下來。

張龍友突然“啊”了一聲,頹然坐倒。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倒有種同病相憐之感,道:“這件事都是西府軍陶守拙在搗鬼。你們誰跟他說過她們是君侯收來的女樂?”

吳萬齡囁嚅道:“統領,那時我不知……”

他話未說完,我已猛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一個耳光扇了上去。“啪”一聲,他被我扇得半邊臉也腫了。張龍友一把拉住我,道:“楚將軍,不要這樣!”

我伸手摸著腰間,摸了個空,才省悟到百辟刀已在入宮時被留下了,出來的時候也沒給我,而吳萬齡他們的刀也已被收繳掉,我摸不到武器,伸手抓起桌上的杯子便要向吳萬齡頭上砸去。張龍友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楚將軍,你別這樣!”

吳萬齡道:“統領,你若要殺我,吳萬齡不敢皺一皺眉頭。但我想跟你說,我現在心裏絕不會比你好受。”

他的話像一把刀一樣紮在我心口,我看著他,也不動了。我的力氣比張龍友大得多,隻消一掙便能掙脫,但就算掙脫了,我想我也無法再出手了。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將杯子放在桌上,道:“大概是吧。”

遠處,暮鼓響了。一聲聲鼓聲敲過,好像一個球在空中滾動,越來越遠。我走出門,看著天空。文侯派來的幾個士兵守在門口,他們不知我們發生了什麼事,一個人道:“將軍,文侯有令,不得外出。”

我沒有理他,隻是看著天空。

天空中,暮雲四合,太陽下山了,將西邊的一帶浮雲染得血一般紫。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她的樣子。

高鷲城的武侯陣營中,那一襲淡黃的輕衫,雪白的手指,以及珠子一般的琵琶聲。

從此,她即使和我同在帝都,也再看不到了。

在禦前會議上,我見到了歸來的路恭行。他和我一樣,滿麵風霜,神情委頓。在高鷲城破之戰,當南門被攻破,前鋒營保著武侯向中軍退卻,但不等退入中軍,擔當斷後的前鋒營就被蛇人的先鋒切斷,一千餘前鋒營全軍覆沒。他帶著幾十個殘軍且戰且退,但蛇人實在太多,根本靠不進中軍,他們反而被迫向東門。

那場大戰中,北門最先被破,其次是西門,而陸經漁的東門在南門被破後依然堅守了相當長時間。路恭行帶著幾十個殘軍退到東門時,陸經漁還在指揮手下守禦城門,東門的蛇人居然無法越雷池一步。但當攻入城中的蛇人由內而外攻來時,左軍縱然強如精鐵,也再抵擋不住,終於崩潰。路恭行夾在左軍潰兵中奪路而逃,近萬左軍得以從東門逃脫的,隻剩下了他們十來個,連陸經漁也未能逃出來。

他們這一路奔逃,比我更加慌張。從東門出去,必要經過五羊城,但一路上既有蛇人,又有先前從高鷲城中逃散的潰兵。到了五羊城時,五羊城主竟然閉門不納,隻給了他們一些糧草。五羊城是離高鷲城最近的大城,連五羊城也無法進入,他們隻得夜以繼日北逃。蛇人在身後追擊,一路上共和軍的殘部還不時出現,終於來到邵風觀守衛的東平城時,他們一行十來個人隻剩下最後五個了。而此時,蛇人挾破南征軍的餘威,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一直緊緊跟在他們身後。這一路上,路恭行幾乎是聽著蛇人的廝殺聲逃來的。他們進入東平城時,蛇人已在身後三百餘裏的地方掃蕩村落,也不知又殺了多少人。現在,也許蛇人已正在圍攻東平城了,邵風觀讓他們來,另一項任務便是向帝都告急。

相比較他們而言,我這一路實在幾乎可以說是天堂。北門多山,後軍一個也沒能逃出來,因此蛇人幾乎沒有向北進發,我們一路過來有驚無險。到了帝都,盡管在太子跟前出了點事,但太子不曾將此事稟報帝君,隻說我將武侯所選的四個女樂安全護送到帝都。

“楚將軍忠君之心,可昭天日。”

太子這般說時,也根本看不出他不久前就要殺我。當她們四個女子被帶進來時,整個大殿的文武百官幾乎同時忘了呼吸,鴉雀無聲。這四個女子的美麗,便是在帝君後宮中,也是難覓其匹的。太子雖然曾有心將她們瞞下來,但文侯開導之下,太子還是覺得儲君的誘惑遠過於美人。

隻是誰知道,那時我的心也幾乎在滴血。

現在,帝君正在會同幾個重要大臣正在談論向東平城增派援兵的事。自從蒼月公叛亂以後,帝君對國事已大為關心,不像以往,隻知躲在後宮玩樂了。而明天,說不定我這個向帝君貢獻美人的有功之臣也要加入所點兵馬,去增援東平城了。

張龍友和吳萬齡惴惴不安地站在我身後,不知我在想些什麼。半晌,吳萬齡才有些膽怯地道:“統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