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帝都平亂(2 / 3)

苑可珍在隊列中,也泯然眾人。苑可祥沒有上過軍校,以至於他在軍中也沒法得到升遷,所以他才一定要讓苑可珍上軍校吧。隻是苑可珍身子看上去有些單薄,恐怕不適合從軍,苑可祥也有些一相情願了。

苑兄,不管怎麼說,我一定會讓你弟弟出人頭地的。我默默地說著,好像苑可祥就站在身前一樣。可是我的保證又有什麼用?說到出人頭地,連我自己也還早著。

我歎了口氣,看了看天。現在已經是春暮了,天氣也沒有因為帝君的壽辰快要到來就轉好,一直是個陰天,似乎要下雨,卻又偏生不下。

放學後,我專門走得晚了些。苑可珍來找我,把他做的那瞄準器也拿來了。拿下來後,我才發現這瞄準器其實簡單至極,隻是兩個同樣大小的竹筒鋸成的圓圈,邊上對穿了一個洞,用一根細長的竹棒穿過,也就像個“中”字一樣,竹筒圈可以沿竹棒上下滑動。棒上都用顏色等分成很多小格,塗成不同顏色。

我看著這兩個東西,實在有點不相信這東西居然能如此有用。我道:“用這個可以瞄準嗎?怎麼弄的?”

苑可珍聽我問他,突然間神采奕奕,道:“老師,這個要從頭講起。老師,你知道一支箭飛出,如何才能射得最遠?”

要讓弩射得最遠,我自然知道。我的箭術雖然未至一流境地,但也下過一番苦功。射術有謂“射高不射低”,指射遠處不能瞄準那目標本身,必須得瞄得高一些。要瞄得多高,就得按弓力和目標的距離來定,具體多少便要看射箭之人運用之妙了。我以前用貫日弓試過,一般平射能三四百步,如果瞄準得高一些,便能射得更遠,恰好在箭水平和垂直的正中,箭飛出的距離最長。我道:“要抬得高一點啊。”

“那老師你知道平射能射兩百步的話,最遠能射多少?

我一陣啞然。這我真的並不知道,苑可珍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你看,若是同一人射箭,平射能射二百步,喏,”他從口袋裏摸出一串算籌,算了一陣,道:“最遠可以射到三百七十七步,將近一倍長。人拉弓時力量有大有小,不好控製,但弩箭一般每回射出的距離都相差無幾,所以隻消能知道目標的精確位置,便能百發百中,這兩個瞄準器便可以測出目標位置以及弩箭應抬起的方向,我算過,測出來的距離一般隻相差一兩步,已相當有用了。”

苑可珍指著一桌子的算籌,說得眉飛色舞。他當士兵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也許一輩子也沒有出息,但他有這一手,實在令我吃驚。這瞄準器當然有用,我親眼見到了。我拍拍他的肩,道:“苑可珍,你這手本領是哪兒學來的?”

苑可珍道:“我家裏有兩本書,一本便是講這些的,上麵說,這叫做‘數學’。”

“數學”這個詞我聞所未聞,我也不管這叫什麼,道:“另一本書恐怕就是《勝兵策》吧?”

苑可珍眉頭一揚:“老師,你也知道?”

我突然心頭一酸,又想起了死得沒半點價值的苑可祥。武侯命我重組龍鱗軍時,我也曾起意要把苑可祥調到龍鱗軍來,隻是有了吳萬齡後,再調苑可祥來便有些重複,因此這事那時就擱下了。如果苑可祥也到龍鱗軍來,恐怕也會和我一起逃出高鷲城吧?

我不禁有些內疚,岔開話頭道:“我們馬上去工部吧。苑可珍,你能把你家裏的《勝兵策》借我抄錄一份嗎?”

苑可珍道:“這個自然,明天我便拿來給你。”

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瞄準器,道:“我們走。”

工部分五府,每府設侍郎一人,員外郎五人,其中以土府為首。但由於現在在趕製戰船,木府屬於緊要地方,薛文亦傷勢未愈,不能在船上爬上爬下,便讓他留在府中,這幾天偌大一個木府隻有薛文亦一個人。

我和苑可珍走進木府時,薛文亦正在指揮匠人做雷霆弩,他正在量著削好的弩弓。一見我進來,他放下手頭的尺,叫道:“楚將軍,你來了。”

我快步迎上去,道:“薛先生,你不用過來,我帶來個孩子,他給你的雷霆弩可是如虎添翼了。”

我把瞄準器的事一說,但我實在不知底細,說得也不得要領,薛文亦聽得一頭霧水。我見我說不清,幹脆讓苑可珍去說。苑可珍說得幾句,薛文亦臉上已露出驚詫之意,不等他說完,薛文亦叫道:“這事我也想過!隻是我實在算不出準確數字來,若是弄得不好反而是畫蛇添足,所以最後還是沒裝。既然如此,那我把所有的雷霆弩都裝上瞄準器。”

他興奮莫名,和苑可珍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把我也扔在一邊。我聽著他們的話,還是在探討做這瞄準器的事,好在薛文亦做雷霆弩時命人將所有的弩都造得一式一樣,連弓形狀也差不多,這瞄準器隻消稍調一樣便可以適用了。另外,薛文亦說以竹圈來做瞄準器不好,竹圈不一定是一樣大,他說還是規定瞄準器的尺寸,全部以木頭做,這樣便可以讓所有的瞄準器都通用。

我聽得百無聊賴,在一邊看著薛文亦做的一些小東西。他有時得閑,就用木頭雕一些小玩意兒,在案前排成一排,看上去倒精致得很,有一個是騎馬的武將,周身披著軟甲,看上去很像是武侯,雕得很精巧,似乎連甲上的線頭都能看出來。另一個女子的像雕得很模糊,似乎沒完工,可看刀法又不像沒雕完的樣子,也不知薛文亦是什麼用意。

等他們談得告一段落,我在一邊插了一句道:“薛先生,土府他們現在去哪兒了?弄得一個工部好像隻有你一個人。”

薛文亦還興致勃勃地要與苑可珍探討,聽我問起,他道:“張先生被文侯帶到北山獵場,聽說要造什麼東西,嚴禁他人造訪,我這些天也不見他。另外的金府火府水府都在造船廠。”

張龍友大概又要他造火雷彈吧。隻是以前造船隻需木府和水府,如今連火府金府也帶去了,我有點莫名其妙,道:“金府和火府也去嗎?”

薛文亦“啊”了一聲,道:“是啊。”他又在和苑可珍說著。好容易,才等他們總算像兩個一見如故的忘年交一般分手。

離開木府時,薛文亦送我出來,到門口時他道:“楚將軍,你說我向文侯大人要求讓這個孩子來工部,他會同意嗎?”

我道:“薛先生,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你現在可是工部員外郎,這點事自己就能做主,文侯哪會不同意。隻是你問問苑可珍,看他自己願不願意。”

薛文亦看了看苑可珍,笑道:“楚將軍,你大概沒聽我和他說話吧,我早問過他了,他本來對軍校不甚感興趣,也有意來工部。”

這時我和苑可珍已到了門口,我拱了拱手道:“薛先生,不必遠送了,我就此告辭。”

和薛文亦辭別時,天也快黑了。我道:“苑可珍,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苑可珍道:“不遠,隔三條街便到。老師,你到我家去拿那本《勝兵策》吧。”

我道:“也好。”我也實在很想看看那部《勝兵策》。那庭天的《行軍七要》固是兵法圭臬,但主要側重講述戰術,聽苑可祥所說,《勝兵策》講的主要是帶兵的方略,與《行軍七要》恰是相輔相成。

苑可珍的家離工部也不遠。他住的地方大多是貧民,一條街也冷冷清清。從他家裏拿了書出來,街上也昏暗一片。因為大多是貧民,大概很多人連蠟燭也用不起,一家賣吃食的小鋪子倒還掛著燈籠,裏麵人聲鼎沸,都是些做苦力的漢子在吃晚飯。帝君壽誕將至,他們也忙了起來。

走在漸漸昏暗的街上,我的腳步聲空落落地響起,說不出的孤寂。突然,我站定了。

薛文亦那個模糊的女子像,那正是秦豔春啊。

薛文亦對我說些男兒不應有兒女私情,他好像也把秦豔春都忘了,可其實,在他心底,也依然在思念著那個一路共患難的女子。

我有些迷惘地看著天空。西邊,太陽已經下山,哪兒還有些亮光,但頭頂已是一片寶藍的夜空,看得到幾顆星在閃爍。

在這個夜裏,她在做什麼呢?也許,她已是帝君後宮中那芸芸眾生中的一個,再也沒有機會到外麵來了吧。

我的心像被什麼齧咬一樣,一陣地疼痛。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暮色中發出了一聲巨響,幾乎大地也在震動。這巨響來得太突然,我也嚇了一大跳,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響聲是北麵傳來的。

這條街上本來也隻有那一家小鋪子還有人聲,隨著這一聲巨響,像是一座大壩崩塌,四周一下傳來了婦人兒童的哭叫聲,從小鋪子裏也一下衝出了不少漢子,一個個驚惶失措,有一個還在叫道:“怪物攻城了!怪物攻城了!”

聽得他的叫聲,我幾乎也以為是蛇人攻來了,但馬上意識到這不可能。蛇人要攻到帝都,絕不可能會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而且這聲音聽著很耳熟,北邊的天空也一下亮了起來,那多半是火藥發出的爆炸聲。而薛文亦說過,張龍友正是在北山獵場,難道會是張龍友做的火藥失事了?

這念頭讓我一身的冷汗。火藥的威力我也見過,一個小小的火雷彈便可以把蛇人炸得粉碎,這回有這麼大的聲音,若是張龍友在當中,那還不是炸得如同齏粉?一瞬間,我隻覺背上冷汗直流,連她的樣子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一條街上一下像燒開了水一樣沸騰起來,兩邊的人家幾乎全衝出門來,當中很有一些衣冠不整的,有些人在叫道:“死了死了,快逃啊!”他們的叫聲使得人群更增恐慌,混亂中,大概有孩子被擠著了,發出了大哭,更顯得一片慌亂,我周圍也一下出現了好多人,他們在我身邊擠來擠去,無頭蒼蠅一樣亂鑽。

這時,從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隻聽得有個人就在我身後叫道:“不要亂!執金吾在此,不許亂動!”

這禁軍中的執金吾來了。禁軍三萬,一萬是守皇城的近衛軍,一萬五千為守在外城的五大營,還有五千就是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這些執金吾大概就是管這一片的,現在沒到禁夜之時,他們也許也正在玩樂的時候,發生了這等事,所以馬上趕來了。

執金吾盡管喊得響,但是大街上一片混亂,他的聲音雖大,雖淹沒在一片哭叫聲中,他的聲音也隻傳到邊上幾個人耳朵裏。可即使這兒一片人聽了喊聲立住不動,也馬上被邊上的人擠開了。此時街上人越來越多,執金吾盡管都是騎在馬上,也要被人流擠散了。

我回過頭看了看,那個執金吾的隊官盡管頂盔貫甲,一張臉上也顯出慌亂。他手裏提著馬鞭,忽然伸起手叫道:“再有亂動的,格殺勿論!”

我嚇了一跳。執金吾的名聲一向不太好,民眾說他們飛揚跋扈,但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要殺人。擾亂秩序,格殺勿論,這種命令在軍中倒也不新鮮,但這是在帝都的大街上啊,那些人隻是些平民,並不是軍人,難道真的要殺幾個平民才能整肅秩序嗎?

有兩個執金吾手中持著長矛已衝了過來,看樣子,正要殺一兩個人了。我心下大急,不敢怠慢,手一搭身邊一個漢子的肩頭,人一躍而起,此時那兩支長矛正好向這邊的人群砸過來。

他們也沒有真的要殺人吧,不然直刺過來,我夾在人群中,不免也要受無妄之災。隻是他們這麼砸下,隻怕也會砸壞幾個人。我這時已站在那漢子的肩頭,咬了咬牙,看準長矛的來勢,兩手伸探,一把抓住了長矛的柄。盡管明知他們長矛下砸之力甚大,但此時也隻好硬頂一下了。

一抓住兩柄長矛,隻覺身上一震,卻根本沒有想象中那般大力。不過我踩著的那漢子卻吃不消了,在我腳下發出了一聲叫,我忙跳下他的肩頭,兩手仍不敢放開那兩柄長矛。

那人喊得也夠響的,大概所有人都聽到了,但這麼一來,街上的人流倒一下停住了,也登時靜了下來。這時剛才那喊話的執金吾又道:“馬上回家,不許出來,沒有事的。再有亂叫的,立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