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銀行卡上沒多少錢,又找不著由頭直接問家人索取大筆的費用,所以住院的費用一直是季澤清墊付。欠人的錢心裏終歸有些氣短,於是某天晚上,我跟季澤清發誓道:“小結巴,欠你的錢我慢慢還,但你放心,我一定會還你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綿綿地笑起來:“沒——沒關係,別人欠——欠你很多錢,你欠——欠我很多錢,扯平了。”
我正在納悶誰欠我錢呢,忽然想到那天我跟季澤清解釋馮佳柏的時候,好似撒過這麼一個謊,臉不禁有些掛不住,隻得訕訕地笑。
十天的住院生活很快過去。等我倆一個腦門上貼著紗布,一個手上掛著石膏走到學校門口時,我徹底傻眼了。這年頭還有這檔子事兒的?寒假隻放了三天,學校就鐵將軍關門了……黃城高中,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表現得這麼高效啊!
娘了個腿的,我剛跟我爸瞞天過海表完在學校裏好好學習,不給祖國春運增添壓力的決心了,學校就將我拒之門外。最近的黴運真是跟海底的帶魚一樣,一條咬著一條不斷啊。
季澤清無奈地看了看門鎖,大概他也沒料到居然會有學校封門封得這麼迅速徹底的。他站在身邊思考了會兒,抬頭說道:“要——要不這樣,你住——住我那裏。”
我看著他,問:“那你住哪兒啊?”
季澤清低著頭,說:“我——我也——也住我——我那裏。”
我睜大眼睛說道:“咱同居啊?”
季澤清連忙擺手:“不——不是這個意——意思。你睡床我——我打地鋪。我——我不會碰——碰你的,你放——放心。”
我奇怪地掃了一眼他:“你說什麼呢?我當然放心啦。你看你的手都這樣了,要真敢碰我,你是多想慷慨赴死?我的意思是說,你介不介意啊?同居跟住前後院鄰居可不一樣,我睡覺磨牙,有時候還會說夢話。”
季澤清的嘴角抽了抽,說道:“我早——早適應了。你在醫——醫院裏也這樣。”
他這麼一說,我忽然覺得不好意思了。雖說小結巴比我大兩歲,可在我眼裏就是個乖巧又聽話的弟弟。但好歹也算異性,被異性這麼誠實地“誇獎”睡覺的習慣,可真是件丟臉的事。
我的羞赧隻維持了幾秒。很快我就把這種沒必要的廉恥心放到了腦後。於是我開始了和季澤清長達一個月的同居生活。
起先的時候,我還顧及到他是異性,做事畏手畏腳,不敢旁若無人大咧咧地生活。但季澤清平時很少打攪我學習。他本身也是個愛安靜的人,有時他在坐在角落裏看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這經常會讓我產生獨居的錯覺。我慢慢也放開了手腳。被題目難住時,我會自言自語地罵娘;把這道題攻克出來後,我又會不自覺地給自己鼓掌。高興了,我就把腳丫子翹到桌子上;抑鬱了,我就跑去院子裏找阿土扔球玩。季澤清簡直比和我做鄰居時,還要顯得“遺世獨立”。
我猜平時生活中的季澤清本來就是這麼悶的人。他之前跟我聊天時也數次提到“喜歡清靜”,隻是我沒想到他居然能清靜到快坐化涅槃的地步了。
雖然季澤清的存在感越來越低,但每到飯點時,他都會認真地準備好飯菜,並在吃飯時征詢我下一頓飯菜的組合。當然麻辣刺激性易留疤的食物請求會被無情駁回。我覺得季澤清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田螺姑娘,當需要他現身時,他才出來一把。當幹完活後,他就隱形了。
所以我讀書讀到無趣時,就會問他:“你怎麼不在院子裏踢個球啊?”
他說:“會吵,影響你學——學習。”
“又不是24小時都需要學習,你玩唄,我聽音樂就行。”
他執著地說道:“你——你不是懸梁刺股地備——備戰高考嗎?留在這——這裏可一定要——要學出點東西,不然白白犧——犧牲了和家人團聚的機會。”
他這麼說話,可真符合22歲的年紀,我都快覺得跟他有代溝了。
幸好,他還是保留著每天吃完晚飯,帶著阿土出去散步的習慣。自從我跟著他一起散步後,他多帶了件東西,那便是一塑料袋零食。他喂完前麵的阿土,又喂後麵的我。基本上阿土吃肉腸,我喝牛奶——季澤清覺得我腦門上的疤是他造成的,所以他一直致力於研究各種淡疤祛疤的食物。有一次我還聽他給別人打電話,讓人家從國外捎祛疤的藥物來。
他這種愧疚感真是來得沒道理。盡管我解釋了好幾次這事是個意外,但大概我在醫院裏說的類似於“女人靠臉吃飯” 的玩笑話,他聽進去並且當真了。
本來他的脾氣就比較溫和,現在由於這愧意,甚至在我把高考的壓力轉到他身上發邪火時,他也很是認命地聽著。他什麼事都不讓我做,隻叫我好好學習,即便隻有一隻手靈活,他也不讓我參與到洗碗之類的家庭分工中去。相對於醫院裏相互扶持的時光,這種刻意的保護讓我很不爽。
我又不是為了他失身,他這樣凡事都讓著我,真是太過了。
又譬如打地鋪的事。他的手還沒有康複,在沒有暖氣的冬天打地鋪,要是躺地上躺出其它病來就糟了。因此我無數次表明,我並不在意跟他擠一張床,反正咱行得端做得正,讓他完全卸下心理負擔就好了。但季澤清頑固得像是從封建社會剛穿越回來的臭老九,依舊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我雖然不太合群,但我不是不知人情世故。我怎麼能因為一場錯意的英雄救美,讓人家把我當皇帝一樣供起來呢?到最後,我實在忍不下去,隻好用威脅搬出平房的手段逼迫季澤清放棄了對抗。
黃城雖然小,但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煙花爆竹聲早在清晨的時候就不絕於耳了。
這一天我給自己放了個假。我戴著紙帽子,幫季澤清打掃完一圈房子,就跟他一塊兒擀餃子皮。我手藝不好,季澤清也隻有一隻手能用,哪怕有再好的手藝也發揮不了。何況這半個月的同居生活讓我也知道,季澤清之前並不是懂烹飪之道的人。隻不過為了照顧我,憑著強大的學習能力在這方麵作了有效且傑出的探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