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電話聒噪地響個不停,我沒有再去接起。
我坐在電腦前,感謝艾香的及時轉發,又恰逢周末晚上的黃金時間段,這條微博的關注度不停提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我想趁亂炒作,想紅想瘋了,也有很多人懷疑我突然食言的動機。兩派人馬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我開始在微博上不停地上傳自己的照片。我並不喜歡拍照,電腦裏的照片少得可憐,我隻好將之前杜文諾和我的搞怪扮醜照,剪掉杜文諾,也充數量上傳了。
輿論越來越傾向於我就是個想趁機一炮走紅的女人而已。鑒於我的照片實在過於路人和鄉土,迅速被好事者P成了各種奇異的組合,快有取代之前網絡上瘋傳的齙牙哥的趨勢。
到淩晨三點,我看大家的興致已經全盤集中在P圖上,我翻上了床。
我躺在床上傻笑:紀晴冉,你今後進公關公司吧,你有主導輿論走向的天賦啊。
沒躺多久,我聽見有敲門聲傳來。我以為幻聽,聲音卻越來越急。我爬起來,打開門一看,居然是季澤清。
我目瞪口呆地問:“你……你怎麼上來的?”
“從盥洗室的窗口爬進來的。”
“這是女生宿舍,你大半夜地過來找我,我的清譽都沒了……”
“你還要你的清譽嗎?你在乎嗎?”季澤清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他的眼睛裏是滿滿的怒火,下巴有些青紫,似是沒來得及剃胡子,身上的衣服還有爬牆時留下的白灰和粉塵。他這種狼狽又憔悴的樣子,我倒是第一次看見。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輕聲問道:“宿舍裏有人嗎?”
我誠實地搖頭。
他推著我,一下子就鑽了進來,門鎖在他身後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對麵,抬頭看我:“有出息了啊,紀晴冉,不僅能對我拳打腳踢,還能操縱輿論了。我該是罵你缺心眼兒還是該誇你聰明絕頂啊?”
我低著頭不說話。
他拉過我,看了看我裹著石膏的手,問道:“醫生怎麼說?”
我說道:“醫生說沒事了。你來幹嘛?”
他沒好氣地說道:“你說呢?紀晴冉,你怎麼不把咱結婚照上的照片放上去?所有照片都沒有你結婚照上那張醜啊。”
我說:“我沒那麼缺德,我還盼著你二婚呢,怎麼能把你扯進來呢?”
他站起來,揪了下我的嘴巴:“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他又揉了揉我的頭,說道:“紀晴冉,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整個晚上我從容鎮定地麵對了各種指責和嘲笑,波瀾不驚的心終於在一聲“讓你受委屈了”而掀起了風浪。在今晚,我一直用“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安慰自己,直到聽見季澤清的一句道歉,挫敗感便攜著滾滾的滔天恥辱如空投的彈藥將我炸得滿坑滿穀。四年前,我跪在艾香麵前祈求她放手,四年後我以為我站了起來,卻自甘墮落,公然將自己的人品醜化,變成他人厭惡和調侃的談資,如一個跳梁小醜一般。
莫泊桑說過,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你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有時卻可能脆弱得因為一句話就淚流滿麵。此刻的我抱頭痛哭,偏偏就是因為這句“讓你受委屈了”,如一枚細腳釘子敲進了鋼化玻璃,將我淡定的偽裝敲得粉碎。
至於這天晚上我怎麼入睡的,已經回想不起來了,印象中自己如黃城的梅雨一樣不停在流淚。季澤清坐在床邊,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握著我的手看著我。
接下來的幾天,主流媒體全盤刪除了與我相關的內容,文字也罷、照片也罷,通通都不見了。《跪著愛》作為一個文藝片,借著最近幾天的風波,一躍成為三月份電影季的黑馬。我現在已經分不清,季澤清在這件事情上到底算幫上了忙還是利用我順水推舟地進行商業炒作了。以前肯定為相信前者,但鑒於前一陣子他親口說出“害你永遠也離不了婚”的恨意,我便不好判斷,也懶得去判斷了。
過了幾天平穩日子後,杜文諾回國了。她從國外帶回了一堆保養品和護膚品,也送了我好些。她大概知道前幾天發生的事情了,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種忍辱負重的心情。她本來就是個暴脾氣,在宿舍裏憋了幾個晚上,終於在某一天爆發,忽然說要請我一起去美容院做臉,一路罵罵咧咧網民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不出我風姿卓越的那一麵。“風姿卓越”這個詞跟我真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她這麼一說,我反而逗樂了。
在美容院,我碰見了有一麵之緣的季澤研。原來杜文諾邀了她一塊兒。季澤研看我的眼神有點怪,我對此也習慣了。隻要勤上網的人,現在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們進了一個三人包間。杜文諾躺中間,我和季澤研各躺一邊。杜文諾的屁股還沒坐實就朝季澤研開炮了。
“你看艾香這個不要臉的,冉冉下挑戰書的時候屁都沒放一個,可冉冉一說道歉,幾秒鍾之後丫就轉發了。丫是生怕冉冉跟她較真啊。”她跟季澤研抱怨,又轉過頭來跟我說道,“冉冉,你傻不傻啊,幹嘛要認輸?”
我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現在純粹就是瀉火,其實已經不計較當時的前因後果了,隻好隨她說去,也不作答。
季澤研越過杜文諾打量我了一番,又躺正了身子,對著天花板說道:“嗯,這事把我哥給折騰得不輕。那個艾香的父親是季氏集團下屬出版社的社長,雖然職位沒有那麼高,可也是元老級的。艾香仗著這點有些不知輕重。我哥好不容易平息了打人事件,讓矛頭轉移到了抄襲,本來能不了了之的,哪曉得艾香自己發了一條微博,後麵又引出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故來……唉。”
我猜 “亂七八糟的事故”指的是我連續發的三條微博,看來她認為我帶給她哥哥諸多麻煩,心有不少抱怨。畢竟她是杜文諾的朋友,我不想讓杜文諾難堪,於是還是沉默了,但私底下卻是覺得這種戀兄的妹妹真是自私。難道我為了你哥哥的事業,就要束手束腳地,連發微薄的自由都沒有了?我又不是季氏簽約的人,我愛怎麼鬧騰那是我的事,哪輪得上你來多嘴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