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我在租借來的躺椅上睡覺,腰都快斷了,等到老楊拔了管子,可以活動了,我就睡在十三號病床上,覺得自己輕飄飄的,什麼煩惱都沒了。『可*樂*言*情*首*發』它柔軟而有質感,雪白的,能調節角度,有一股淡淡的藥水味。陽光從窗口照進來,落在我的臉上,這時我會想起曾經的廠醫姐姐,我對她的懷念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隻有在此種場合下才會重新泛起,太熟悉,以致它不再會充塞於我的大腦,僅僅是包圍了瞳孔,就像隔著眼皮看到的陽光。我一下子睡死了過去。
後來我被護士推醒了,她說:“十三床,吃藥。”
“我不是的。”
“知道你不是。十三床叫楊遲。”護士說,“別躺著了,下來吧。”
“我睡得好好的。”
“醫院的病床,家屬不能躺,這是規矩。”
我一看身邊老楊已經不在了,不知道去哪兒了。“反正空一張床,我不躺著它也浪費了。就讓我睡一會兒吧。”
“你去監獄探監,也可以進去躺著嗎?”
她半真半假的,既嚴肅又帶著微笑,有點像是在調戲我。我說我再睡那個躺椅的話,就該直接去骨科病房掛號了。掀開被子打算往下跳,護士哎喲一聲捂住眼睛。我大為羞慚,一扭頭看見自己的短褲兜在床頭的熱水瓶上。我睡得太死,又喪失了警惕,忘記了楊遲是個報複心很重的人。
我穿好褲子,跑到陽台上抽了根煙,然後滿世界找老楊。那個護士又來了,對我說:“楊遲在隔壁。”我衝進五號病房,並招呼那護士說,你跟我來,我要把他的褲子扒了,像少年時代的暑假一樣,我要在他布滿針眼的屁股上畫出一個天秤座的圖案,讓你看個痛快!護士樂翻了,倚住門框說:“提醒你這裏是女病房。”
老楊站在病床前,回過頭用食指豎在嘟起的嘴唇前麵。噓。表情非常嚴肅。
他指向病床。我這才看見床上躺著個小孩,個頭很小,用被子裹著,已經睡著了。我看看老楊,心想這不會是你跟紹興師姐的孩子吧?鑒於這是女病房,我判斷孩子的性別是女,年齡麼,我對小孩不在行,看不出來。旁邊有個壯碩的護工阿姨說:“她一歲半了。”
“很乖嘛。”我訕訕地說。
“這是個孤兒。孤兒院裏送過來的。”
“哦。”
我又低下頭,怪好奇地打量孩子。護工阿姨一邊吃瓜子一邊告訴我,孩子沒爹沒媽(這不是廢話嗎?),送到醫院來是因為生病(還是廢話),政府對此很重視因此派了她來看護孩子(我也看出來了)。孩子翻了個身,我猛地直起腰,覺得有點慌張。後麵的護士說:“不要緊的,一歲半的孩子最好玩。”這時老楊跑回自己的病房,拿了幾個蘋果過來,交給護工阿姨。護士托著盤子進來,先把一瓶藥水掛在床頭鐵架子上,然後把針頭插進了孩子的額頭。孩子醒了,短暫地哭了一下,場麵有點殘忍。我退回到後麵。楊遲對護工阿姨說:“等會兒你把蘋果削給她吃吧。”護士嘉許地說:“大學生,很有愛心嘛。”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給了楊遲一個淺笑:“你狀態不錯,後天可以出院了。”
“我會回來看你的。”老楊說。
孩子吊水的時候,我和老楊回到六號病房聊天,他心神不寧,隔壁小孩稍有哭聲,他就跑過去看一眼。往返數次。後來聽見他和護工阿姨吵了起來:“你怎麼吃我的蘋果?”護工阿姨說:“我就削了一片,嚐嚐甜不甜,你這個大學生也太嘰歪了。”老楊說:“我的蘋果都是甜的,你要是想吃,我另外再給你幾個嘛。”護工阿姨說:“哎喲,知識分子就是煩人。”
這時有一些病人走過去看熱鬧,護工阿姨接著介紹情況,孩子是去年撿來的,一沒殘疾二沒病,就這麼扔在馬路上,連一張字條都沒留。挺健康的孩子為什麼扔了?這很費解。看熱鬧的人們揣測她是農村孩子,農村重男輕女,為了逃避計劃生育罰款他們很可能就把女孩子扔了或者送人——最保險的還是扔了。有個老頭說,這都算好的,以前還有殺嬰,直接扔井裏。另一個老頭就說,農村雖然落後但沒那麼蠢,扔井裏,井水還怎麼喝,其實通常是活埋啦。還有人反駁說,這是上海,不是農村,都他媽搞錯了時空,孩子長得那麼白怎麼可能是農村的,估計是個私生子吧。我被這群看熱鬧的病人和病人家屬攔在了外圈,聽見孩子大哭起來。老楊說:“都散了都散了。”與此同時,開飯了,人們陸續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