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 1)

“可我已經辭職啦。『言*情*首*發”我說。

花匠說了句真話:“夜大文憑本來就是騙騙國營企業的傻逼的。到外企也好,私企也好,都得有點真本事。你學會會計了嗎?”

當然沒有。

我最頭疼的那門課就是統計學,課本上基本沒有漢字,全是數字和表格,看得我瞳孔擴散,想死。統計學老師是個靠四十歲的老帥哥,他很清高,講話惡毒。有一次我遲到,他指著我說:“路小路,你應該去上夜大。”我摸著腦袋說自己上的就是夜大。統計學老師淡淡地抖開包袱:“我說的是後半夜的大學。”

這一年我保持著一種粗獷的形象,胡子不剃,長得有半寸多長,頭發也不剪,逐漸齊肩。由於長期抽劣質煙,我的牙齒已經像我爸爸一樣,沾著一層焦油,刷都刷不掉。我還穿著一九九二年流行的太子褲,這種款式已經淘汰了,民工才穿這個。有時候我穿著廠醫姐姐送我的毛領皮風衣,價值一千多,料子很不錯,但由於我媽保管過度,把它和樟腦丸放在一起,根據家庭生活小知識,皮草不能和那種萘丸接觸,於是領子上的毛(不知道是狗毛還是狐狸毛)一層層掉下來,風一吹就像蒲公英似的。這衣服設計有點問題,毛領子不能拆卸,當初覺得挺好的,尊貴氣派,現在麻煩大了。冬天,當我出現在教室裏,女生全都躲著我,說那些毛都粘在她們的衣服上,我勸她們少穿腈綸毛衣,起靜電,她們一致反駁:都是純羊毛的。我心想要麼是你們丫的穿了腈綸胸罩,老子看不到。

每逢上課,我就縮在角落裏,靠教室後門的地方,孤孤單單的。我的花匠同學是個好心人,他比較願意坐在我身邊,這招來了很多非議,主要是針對我的,他們說我就愛聞花匠身上的味兒。到了冬天,後門的門縫裏灌進來的全是刀子一樣窄而鋒利的冷風,花匠天天混暖棚的,哪受得了這個,也撤了。我把皮風衣的毛領子豎起來,繼續享受冷風。我無所謂。

我患上了咳嗽,老治不好,動輒咳到昏天黑地。在家無所謂,到了學校很影響別人聽課。我又愛坐在後麵吹冷風,因此有個女生說我得了肺結核,這種病人愛咳,而且身體發熱,零下二度可以到野外去裸奔。我去看醫生,醫生說我沒什麼大病,然後配了兩百多塊錢的藥,大部分都沒用,隻有一種吃下去會讓我暫時止咳,副作用是嗜睡,容易激動,一個不友好的眼神就能讓我拎起菜刀砍人(後來迪廳裏賣的咳嗽藥水就是它)。這太可怕了,我仿佛回到了十七歲,在街頭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與人拔刀相向。其實我已經完全不是當年的我,我溫和而守禮,樣樣無所謂,對虛空中的某種事物充滿了內疚。為此,我隻敢在睡覺前吃這種藥,做的夢全是殺人放火。

這個冬天我遇到了一個熟人,她叫寶珠,是我幼兒園時期的同學。我根本不記得她了,但她還記得我。她來到夜大,往我身邊一坐,並不說話。這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因為誰也不認識她,而人人都知道我毛領子的殺傷力。我瞄了她一眼,很冷的天氣,身上就穿了兩件毛衣,一件高領,一件開衫。我看見穿毛衣的就犯怵,再瞄她,基本判定是個窮姑娘,裏外所有的衣服都可能是腈綸的,粘滿了我風衣上的獸毛。後來花匠說,別說你的毛了,就是你的胡子和頭發,都被她身上的靜電吸了過去。我心想,再這麼坐下去,我的風衣就徹底禿了。下課後,她緩緩地扭過頭,滿身獸毛地瞪視著我,森然開口:“路小路,你丫還認識我嗎?”

她說她是我的幼兒園同學。我都記不得了,我念過好幾個幼兒園,最晚的那一個是小學附屬預備班,一九八〇年,我坐在那兒學拚音,帶著一群男孩攻占國民黨的碉堡,我還記得有一些紙板做的國民黨士兵,豎在院子裏,無一不是歪瓜裂棗。我要做的就是拿著玩具槍對他們射,假裝他們還擊了,最後同誌們勝利了,紙板全倒在地上。而那個時候,女孩們拿著玩具針筒,在後麵假裝護士搶救傷員。這個印象非常深刻,每回打了勝仗,我們都回去被女孩摸幾下,有一個女孩她很愛我,隻給我一個人打針,我非常想念她。但是寶珠說:“不是那家幼兒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