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豬隻要一遇到吃的東西,眼睛裏就沒我這個師傅了。

我正思忖著怎麼教育他,悟空突然從樹上跳下來,手上抓著一條血紅血紅的鯉魚。

“阿彌陀佛。”我的心跳得飛快,胃裏一陣翻騰。

“這不是鯉魚。”悟空說,“這是樹上的果子,隻不過長著鯉魚的模樣。”

“我明白,就像廚師把土豆做成童子雞的模樣,一個意思。”悟淨說。

八戒把整張臉湊到鯉魚果子上,鼻頭發出巨大的噗噗聲,口水瞬間就從嘴角流了下來。

“呆子,你嚐嚐。”悟空說。

“嚐就嚐。”八戒說著便張開大嘴。

我迅速奪過鯉魚果子。沒想到這果子很輕很輕,跟一把雲朵的分量差不多。

“師傅,你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跟我搶食,好意思嗎?”八戒的豬鼻頭一張一翕。

我正色道:“師傅不是跟你搶,而是擔心這鯉魚果子有毒。佛說,毒花最美,毒果最甜。這果子這麼出眾,一定不是什麼好果子。”

“照這麼說,那麼師傅也不是什麼好人。”八戒跟我頂嘴,“你長得這麼出眾。”

這豬太可愛了,他誇我長得帥呢!一高興,我就把鯉魚果子給了他:“你嚐吧,先嚐一小口。”

“這麼輕?吃多少個才能飽呀?”八戒嘿嘿笑著,抓起鯉魚果子一口咬下去,果子立即癟下去,隨即又彈起來。

這果子還有彈性!

“咬不動。”八戒遺憾地說,“這果子太特別了。”

“你再咬,用牙齒使勁兒撕扯。”悟淨教他。

“你試試。”八戒把鯉魚果子遞給悟淨。

悟淨齜著牙猛地咬下去——果子還是完好無損。

“哎呀算了,咬不動就一口吞。”八戒把鯉魚果子拿過去,張開大嘴巴使勁兒塞進去。

奇怪的是,鯉魚果子在他嘴巴裏怎麼也下不去。八戒被卡得口水泛濫、臉色發青,悟空在他後背使勁兒一拍,鯉魚果子從八戒口中飛射而出,撞在附近一棵樹的樹幹上,啪的一聲碎了。

我們走過去,看見它變成了一張單薄柔軟的皮。

“怎麼會這樣?”徒兒們大叫。

我的心跳繼續加速:“我就說這果子是妖怪變的,你們還不信。悟空,快用你的火眼金睛好好偵察一番,這究竟是何方妖怪,看有沒有可能讓我把他們教化向善。”

悟空把那張小小的軟皮拿起來托在手上,再抬頭瞅瞅滿樹的果子,抓耳撓腮不吭聲兒。

八戒和悟淨一左一右將我護住,但我還是有些害怕。

如果一個果子就是一個妖怪,那這片林子裏該有多少個妖怪啊!我唐僧西去取經的步伐難道就要在這裏終止?

我不甘心!

“猴子,看出端倪來了嗎?”八戒等不及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悟空跳到我們跟前,說:“我看清楚了,這果子不是妖怪變的。”

“那這是什麼果子?”我問。

悟空說:“不知道。可能是玩具吧,隻能玩,不能吃。”

“你有沒有搞錯?”八戒覺得不可思議,“樹上結的果子隻能玩,不能吃?一定是這果子還沒熟,等熟了裏麵就長肉了,不會是這一副空皮囊。”

八戒說著便飛身上樹,一連摘下好幾個果子向下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果子非但沒有往地上落,反而慢慢飛過樹梢,飛到天上去。

“我的佛!”我們齊呼。

隻聽說人可以騰雲駕霧,沒見過樹上的果子還能騰雲駕霧。不得了!

我們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四個腦袋挨在一起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樹林裏響起悅耳的馬蹄聲。白龍馬馱著一封鍋蓋那麼大的信過來了(我都沒在意它什麼時候消失的)。

我們心急火燎地拆開信,原來是世民哥哥給我的信!我好開心、好幸福!

上麵寫著:

禦弟三藏:

你走之後,長安流行玩氣球。這些掛在樹上的氣球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如果你不開心,可以把它們拿下來放在腳下踩,很解氣;要是你高興,可以把它們綁在一起,用一根繩子拴住它們,你就可以隨它們一起飛起來。我玩過,很不錯喲。我會時不時給你安排小驚喜,哈哈!

旅途愉快!

原來這種果子叫氣球。可是它為什麼叫氣球,在生誰的氣呢?

天氣:心情

今天,我感覺腳氣複發了,癢得厲害——是左腳。騎在馬上,我趁徒兒們不注意,把左腳抬起一點,再把身子下傾一些,悄悄地隔著靴子撓癢。

這樣還不過癮,我幹脆把左腳抬到馬背上,直接把手伸進去撓癢癢。

“師傅,您在幹什麼?”

悟空的大嗓門嚇了我一跳,我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還好,沒傷到骨頭。徒兒們把我重新扶上馬背。

“這麼大歲數了,您騎馬就騎馬,還把腿擱馬背上,耍什麼酷呀!表演馬術呢?”八戒嘮叨著。

“就是,就是。”悟淨附和。

我的佛!我很老嗎?我耍酷了嗎?我隻是長了腳氣,想撓癢癢。

佛說,被誤解的心,會越長越老。唉,誰叫我是“長老”呢!

天氣:心情

今天中午,悟空去化齋了。他剛走,白龍馬突然不願意走了,騰起前蹄一個勁兒叫喚。

我預感情況不妙。

佛說,謹慎細心方能免災消災。

“徒兒們小心,有妖怪!”我大聲說。

八戒和悟淨立即把我從馬背上抱下來。

突然,天空飄起雪來,而且越下越大,像棉絮一般。

氣溫急劇下降,好冷。

臘月裏下雪很正常,但溫度下降得這麼厲害,就不對勁兒了。

八戒從行李箱裏翻出被褥,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這隻豬,隻想到自己,根本不考慮我也需要被褥。

我和悟淨冷得嘴唇發紫,抱成一團。

“照這樣……下……下去,我們會凍死的。”悟淨說,“這荒郊野嶺,連個避寒的地方都沒有。”

八戒聽見了,良心發現,立即把被褥張開,試圖將我和悟淨都裹進去。

可是不行啊,被褥裹了他,根本就裹不了我和悟淨。

這時候又下起了冰雹,劈裏啪啦很傷人,八戒把被褥頂在頭上,為我們遮擋冰雹。

我覺得更冷了。

哈哈哈!一個聲音囂張極了。

我的佛!站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個透明的大冰坨,足足有十一二丈高!奇怪的是,這個大冰坨長著人的模樣,有手有腳還有頭,還能說話。

“唐僧,我終於等到你了!”他的聲音怪嚇人的,“聽說吃了你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嘿嘿嘿,我老冰也有這樣的福氣,真是天助我也!”

八戒和悟淨挺身而出,將我擋在身後。

“你是哪路妖怪?居然口出狂言,想吃俺天蓬元帥的師傅!”八戒大喝。

“妖怪,讓你見識見識我卷簾大將的厲害!”悟淨說著,揮動降妖杖,飛身朝妖怪劈去。

妖怪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推,隔著空氣就把悟淨擊退了。

看悟淨敵不過妖怪,八戒抓著釘耙站出來,狠狠地掃向妖怪的腿。

妖怪抬起一條腿,隔著空氣又將八戒踢得老遠。

寒氣逼人!妖氣逼人!

悟淨和八戒站起來再戰。

我原地打坐,顧不上徹骨的寒冷,隻全神貫注念經,希望能助徒兒們一臂之力。

可是沒過多久,八戒和悟淨徹底敗下陣來,都坐在地上摸屁股。

妖怪走過來,伸出長長的手臂要擄我。

我略加思索,戰戰兢兢,但還是口齒清楚地說:“一個冷冰冰的唐僧,有什麼好吃的?營養都凍壞了,你吃了也達不到長生不老的目的。”

“你說得有道理,”妖怪在我麵前蹲下來,仿佛看一個孩子一樣,“那怎麼樣你的營養才不會被破壞呢?”

我說:“請為我生一堆火,使我暖和起來,等到我的嘴唇變成櫻桃紅色,你就可以吃我了。”

“生火?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妖怪有些為難地說。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我說。

妖怪陷入沉思。

我知道,他是一個冰坨,生火對他來說太危險了。

“嘿,你就聽我師傅的吧!我師傅從來不說謊。”八戒朝妖怪喊。

“不然你就別吃我師傅了!”悟淨喊。

妖怪想了想說:“我去生火。”

沒過多久,妖怪搭了一個簡易的草棚,抱來一些幹柴,生了一堆火。

火焰熊熊,我和八戒、悟淨圍著火堆取暖。

妖怪遠遠地看著,不敢靠近。

隻要靠近火堆一會兒,他一定會融化的。

趁他不注意,我從懷裏掏出紫色的唇膏,火速塗上。

這樣一來,即使我再怎麼烤火,嘴唇也不會變成櫻桃紅色。

妖怪左等右等,見我的嘴唇還是紫色的,很著急,又抱來一大堆幹柴。

這下火更旺了。

我們等待著悟空回來。

又過了一會兒,悟空終於回來了。他用金箍棒挑起正熊熊燃燒的幹柴,密密麻麻地朝妖怪砸去。

妖怪難以招架,被火灼得開始融化了。

我們終於戰勝了這個大冰坨。

聽悟空說,這是一個冰妖,隻會玩點兒小把戲。

嗬嗬,有驚無險。

天氣:心情

晌午後,天空萬裏無雲,周圍春風徐徐,我騎在馬上哼著小曲,徒兒們悠閑地跟著。突然,從天空掉下個什麼東西,剛好落在我的頭頂上。

“師傅,剛剛好像有個東西落在你的帽子上了。”悟淨在後麵喊。

我剛想伸手去摸,八戒連忙阻止:“師傅別動,可能是一坨糞便,鳥的糞便!”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怎麼會這麼倒黴呢?糞便落在頭頂上,那是一件非常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啊。西行的路上,我在一言一行上都很注意圖吉利,這會兒居然被糞便擊中?蒼天無眼啊!

這麼想著,我竟然難過得想要掉眼淚。

“我唐三藏一路扶貧濟弱、感化妖魔,不敢說好事做了一火車,一馬車還是有的,怎麼就讓一堆汙濁之物褻瀆了頭頂呢?這難道預示著我將有滅頂之災嗎?我的佛,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自言自語,徒兒們卻撲哧撲哧相繼而笑。

“你們一個個都沒良心。”我決定好好教訓教訓這三個歪瓜裂棗樣的家夥,“為師還頂著一堆熱乎乎的汙穢物,你們竟笑得出來?真氣煞我也!悟空,記得我給你縫製虎皮馬甲的那個晚上嗎?你發誓要生生世世敬我、愛我、保護我、維護我,這會兒怎麼笑話我?八戒,那天你感冒發燒,軟得像一堆泥,是誰借給你懷抱讓你依靠?是我,我差點兒被你壓成唐僧幹。你可倒好,現在卻笑話我。還有悟淨,收你當徒弟的那天,你的鼻毛蓋住了嘴巴,連吃東西都很麻煩,是誰不顧你臉上髒亂差,不顧其他人的反對,執意給你拔鼻毛的?是我啊!你個沒良心的,跟著兩個沒教養的師兄傻笑什麼!”

我越說越激動,感覺頭腦陣陣發熱。

“師傅,你還好意思說虎皮馬甲?都讓你搶去穿過十三回了,每次不洗就還給我。”悟空嚷嚷。

“師傅,你還好意思提你的懷抱?那次啊,不知道你身上擦了什麼香水,熏得我感冒發燒變嚴重不說,還差點兒窒息而亡。”八戒大聲說。

“師傅,你還好意思說鼻毛的事?看你文文弱弱的,沒想到拔起鼻毛來那麼使勁,到現在我的鼻子還疼呢!”悟淨嘀咕。

我氣得都快中風了:“哎呀呀,你們一個個全都這麼說!悟空,虎皮馬甲是你自己硬要借給我的。每次都穿得臭烘烘才給我,其實是要我幫你洗。八戒,我根本就沒灑香水,是你自己昏頭昏腦地往鼻子裏塞了薰衣草,臭美。還有悟淨,你的鼻毛根深蒂固、肆意妄為、囂張跋扈,我要是不使出渾身的勁兒,能把它們拔下來嗎?到現在,我的手腕還疼呢!”

聽我這麼說,徒兒們才罷休,嗲聲嗲氣地叫喚著“師傅”,一個個衝我表現出感動狀。

我呼呼地喘著粗氣。

悟空突然飛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摘下我頭頂的帽子,遞到我跟前。

“師傅您看,帽子上的東西騰著熱氣呢,造型也很別致。”悟空細聲細氣地說。

不就是一堆鳥糞嗎?能有什麼好造型!我閉著眼睛不敢看,隻用鼻頭使勁兒嗅。

“聞出味道來了嗎?”悟空問。

我連續吸了七十二下鼻頭,然後搖搖頭說:“沒什麼異味,倒是挺香。難道我的嗅覺出了問題?”

“師傅,您用手摸摸。”八戒湊上來。

“對,摸摸。”悟淨也這麼鼓動我。

我衝他們大聲喊:“你們安的什麼心?汙穢之物怎麼可以叫我這清爽之人隨便摸?你們這是玩弄師傅,整蠱師傅!”

“你不摸我摸。”悟空說。

“我還想用手指蘸著吃呢!”八戒說。

“留點兒給我!”悟淨說。

我猛然睜開眼——

我的佛!帽子頂上落著的,哪兒是什麼鳥糞,根本就是一堆誘人的錐形蜂蜜。

我的四肢抽搐,內心激動不已。

佛說,驚喜過了分就是炸藥,可我寧願被炸。多好的蜂蜜,這得是多大的一隻蜜蜂才能排泄出來的啊?

天氣:心情

今天,我們師徒四人因吃了蜂蜜全拉肚子。

糟糕的是,我們的衛生紙不夠了,不過周圍有的是樹葉。

更不幸的是,有人找我們算賬來了——一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的男人,年紀跟悟淨差不多。

“他是不是妖怪?”我問悟空。

這一陣,我一見到人(哪怕是其他動物)都懷疑是妖怪。

悟空歪著腦袋,說:“別怕。”

“到底是不是啊?”我提高嗓門。

悟空假裝沒聽見。

“那個……蜂……蜂……蜂蜜是我那個……托……那個鴿……那個鴿……鴿子帶……帶……帶那個給我那個小孩的……被那個你們……那個吃……吃……那個吃……吃吃吃了……你們賠……那個賠……賠……賠……賠那個錢……”

男人說話結巴,我聽了腸子都要急斷了。

“悟空啊,不管他是不是妖怪,你先想個辦法把他的口吃治好吧。”我說。

悟空不樂意地說:“師傅,你搞錯沒?善心不是這樣發的。他說咱們吃了他的蜂蜜,要咱們賠錢。咱們給他治病,有這個必要嗎?”

“就是,他要我們賠錢呢!”八戒嚷嚷。

“來者不善!”悟淨說。

一提到錢,徒兒們就顯得比較激動,一個個擺出鐵公雞的模樣。這都是因為我平時勤儉節約,再加上教育有方,所以他們才會這麼顧家。雖然有時起內訌,但在外人麵前,胳膊肘還都是往裏拐的。

“我們沒錢。”

“那蜂蜜是你的嗎?你又不是蜜蜂。”

“蜂蜜是自己掉到我師傅的帽子上的,又不是我們去搶的。”

“就不給你錢。”

徒兒們說得很開心。

在氣勢上,結巴的男人已經輸了。這下他說話更結巴了:“那個……沒……那個……沒……那個沒……那個道理!你們吃……你們吃……那個你們吃……吃……吃……那個吃……吃……那個蜂蜜……”

“哎喲……”我捂住肚子說,“聽他說話太費力,我的腸子吃不消,真要急斷了。那個錢……那個錢重要還是……那個為師……那個為師……那個為師的腸子重要?”

“快點快點,師傅都被傳染口吃了。”悟淨最懂事,“大師兄,聽師傅的話,趕緊給這位哥哥治口吃病,別讓師傅的腸子急斷了。”

“師傅的腸子急斷了才好,我們就可以分行李解散,不必去西天了,多好。”

雖然八戒努力壓低嗓門,但我還是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