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我仰望長天，“師門不幸啊！”
悟空抓抓頭發，從後腦勺拔下一根毫毛，嘴巴對準毫毛吹了一口氣——毫毛立即變成了一棵藥草。
男人死活不願意吃藥草。
為了幫助他，我命令徒兒們強行扒開他的嘴，將藥草塞進去。但藥草很快被他吐了出來，隨即他搖晃著肩膀和腦袋，屁股對著我們射出一大團黃色的氣體。
等我睜開眼，他已經沒了蹤影。
“是妖怪！”八戒拍著大腿喊，“我一開始就想，他戴的帽子那麼雷人，絕對是妖怪！”
“還好，師傅沒被擄走。”悟淨緊緊挽住我的胳膊說。
我抹抹額頭上不小心滲出的汗，無奈地說：“這世界，妖孽當道了。”
“咦？大師兄不見了！”
“大師兄！”
我這才注意到悟空不在跟前。
“悟空！”我大聲呼喚，“師傅喊你回來吃飯！”
“俺老孫來也！”
啪的一聲，妖怪被悟空摔在地上。剛剛還堅硬無比的安全帽，這會兒摔成了兩瓣兒。
八戒把摔壞的安全帽撿起來，心疼地說：“猴哥，你摔妖怪就行了，為什麼把這麼結實的洗臉盆也摔壞？”
“這位妖怪，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我審問妖怪。
“我是一隻剛剛修煉成妖的蜜蜂，三百年來居無定所，四處為家。”妖怪跪在地上一個勁兒求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妖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高僧來自偉大的大唐，也不曉得高僧的法力如此高強。請放過我吧！”
“我說昨天天上怎麼會掉那麼一坨蜂蜜呢！原來你設計害我們！”我很生氣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們吃了你的蜂蜜都拉肚子了，用掉了一整箱衛生紙。”
“我賠你們兩箱。”蜂妖態度很好。
“為什麼要戲弄和加害我們師徒？”我接著審問。
蜂妖哭著說：“其實小妖隻想詐點兒錢，並不想傷害你們的性命。”
“你一個妖怪，要錢幹什麼？”我挺好奇。在我看來，妖怪需要什麼隻管隨便變，錢也不例外。
蜂妖卻說：“高僧有所不知，我隻不過是個區區三百歲的小妖，根本沒有能力變出錢財。可是，你看這一片茂密的油菜地，多好哇，我想把這塊地買下來，這樣我的子子孫孫就不愁吃，也就有固定的家了。可是，我沒錢。”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了解了原委，我的聲音也變溫和了，“你既然想造福子孫後代，就應該在言行上做子孫的榜樣，怎麼能坑蒙拐騙、攔路打劫？做人比做事重要。這樣吧，你跟著我西行一段路，幫我們挑擔煮飯、端茶遞水、洗衣蓋被。一個月後，我付你工錢，讓你把這塊油菜地買下來。”
“不不不，”蜂妖一個勁兒搖頭，“無論如何，小妖不敢要高僧的錢，就算生生世世為高僧服務，也不可拿錢。”
“那這塊地怎麼辦？”我問。
蜂妖想了想說：“我還是老老實實地釀蜜、賣蜜吧。雖然 這樣掙錢比較辛苦，攢錢慢，但是我相信，隻要我們整個家族的蜜蜂都行動起來，團結一致，全力致富，我們早晚會有能力將這塊油菜地買下來。”
“你說得好極了，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我由衷地感到欣慰，“徒兒們，你們聽聽，一個妖怪都能知錯就改，都能這麼有誌氣、有抱負，是不是令我們敬佩呀？”
“是。”他們齊聲回答。
我籲了口氣，再次仰望長天：“阿彌陀佛！”
佛說，世上最難教化的是人心，而非妖心。
我懂了，妖怪的心比人的心更容易教化，隻是他們往往沒有機會被教化。一旦有機會被教化，妖怪會變得比人更老實善良。
天氣：心情
走在平頂山的山路上，我覺得周圍有些陰森，便派悟空去探路。
悟空又派八戒去探路。
八戒偷懶，悄悄躺在大石頭上睡覺，回來還編瞎話說探過路了，一切都很好，絕對沒有妖怪。
悟空戳穿了他的懶惰行為，要他再去探路。
這一次，直到天黑了八戒都沒回來。
難道妖怪捉住了八戒？我的心好痛。
我對著茫茫樹林說：“八戒，盡管你長得人模豬樣，而且好吃懶做，但看在佛的麵子上，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妖怪要的是我，不是八戒，你們用我去把八戒換回來吧。”我對悟空和悟淨說。
我覺得自己有點兒悲壯。
他們當然不同意這麼做。
就在我們商量著怎麼營救八戒時，前麵突然出現了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悲傷無力地喊著“救命”。
他說自己是前麵一座道觀的道士。昨天夜裏，一隻老虎叼走了他的徒弟，他在逃命的時候摔倒了，傷了骨頭，無法走路。
佛說，見人有難若能及時相助，是莫大的功德。
我指派悟淨馱他回道觀，他卻指名要悟空馱。
悟空不願意馱。我說：“你不願意馱，那我來馱。”
無奈，他隻好馱。這隻頑猴，倔頭倔腦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得了？
可是，不一會兒就出事了——悟空被算計了。
我稀裏糊塗地被卷進了山洞。
眼前的兩個醜臉妖怪，身材魁梧，聲音洪亮，一個頭頂長著金角，一個頭頂長著銀角。
如果他們的角的的確確是真金白銀，割下來就能建一座廟宇。
佛說，金銀雖好，不如廟宇堅牢。
要是我也能建一座廟，那多有成就感。
“唐僧，聽說你是金蟬長老下凡，是十世修行的好人，滿身都是元氣。吃了你的肉，可以長生不老。”金角說。
沒想到他蠻識貨的。
“唐僧，今天我們兄弟就要把你當做下酒菜，這是你的光榮。”銀角說。
有沒有搞錯，被你們吃了還光榮？
銀角笑著對金角說：“哥哥，我聽說在離東土大唐不遠的地方，有個叫日本的小國家，那裏的人喜歡給牛放音樂，然後吃它們的肉。據說，聽過音樂的牛，肉質非常好，外表呈大理石紋路，吃起來柔韌、肥嫩。”
“是嗎？”金角很激動，“要是唐僧聽過音樂，他的肉質是不是也會變得細嫩無比呢？”
“那是肯定的。”銀角站起來，抖抖肩膀，一臉凶相望著我說，“唐僧，為了使你的肉嫩一點，好吃一點，下麵我要唱歌給你聽，請你在我美妙的歌聲中放鬆心情。”
他說著，居然唱起了外國歌：“#＆%#～@……”
在鬼哭狼嚎的“歌聲”裏，我感到恐懼，也感到匪夷所思。一個知道自己就要死的人，聽著外國歌怎麼可能放鬆心情？隻會越來越緊張啊！
“%*＆@#￥@～*＆……”
我快要瘋了！
但是我明白，絕不能就這麼等死。雖然我知道徒兒們一定會想方設法來救我，但抓住機會自救，不是更好嗎？老等著徒兒們營救，多沒麵子！
銀角唱完一曲，我連說三聲“好”。
他非常高興，又一連唱了十幾首歌。
其實他唱得太難聽了，一會兒像母鴨上，一會兒像餓狼哭喪，一會兒像獅子說夢話。
他還當自己是歌星，給我一個人開演唱會。
折騰了半天，他終於想休息一下了。
看他在找酒喝，我大聲問：“你知道東土大唐？”
“當然知道，地球人都知道，大唐的人均GDP全球最高。”銀角說，“聽說大唐的蘋果特別甜，大唐的布料特別柔滑，大唐的姑娘特別可愛，大唐的雲是白色的，大唐的鮮花能下酒，大唐的泥土是香的，就連地上長出的小草都會跳舞。”
“還有還有，”金角趕緊插話，“大唐的房子是方方正正的，大唐的桌子是方方正正的，大唐的鞋子也是方方正正的。”
我點點頭，附和著：“你說得對，我們大唐什麼都是方方正正的，最方正的是大唐子民的心，從不生半點邪念。阿彌陀佛！”
“你牛什麼？我們一會兒就吃了你。”銀角叉著腰，指著我的鼻子嘟囔。
我的額頭上冒出汗來，但我還是強作鎮定地說：“兩位兄弟，通過剛剛一番交談，我看出你們對我們大唐還是有所了解的。你們有所不知，其實大唐最美的是歌。”
“真的？那你會唱嗎？快唱給我們兄弟聽聽。”金角興奮地說。
“快唱快唱。”銀角催促道。
我整整衣衫，說：“我唱歌習慣坐著，坐得四平八穩。”
兄弟倆連忙給我讓座。
我又摸摸下巴，說：“我唱歌之前喜歡喝點兒竹葉青，潤潤嗓子。”
“竹葉青是一種蛇！你不是和尚嗎？怎麼吃蛇？”金角大驚失色，立即轉向銀角，“弟弟，蛇是葷菜吧？”
“是啊。”銀角點點頭說。
我感到好笑：“我指的竹葉青不是蛇，而是林子裏青色的竹葉泡的茶。”
銀角立馬吩咐手下去采摘新鮮的青竹葉。
等了一會兒，茶端上來了，我裝腔作勢地呷了一小口，清清嗓門唱起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我知道自己五音不全，明顯唱走調了。但金角和銀角兩個妖怪聽得如癡如醉，如夢如幻。
一曲唱罷，他倆又跳又叫，還大聲喊：“再來一曲，再來一曲！”他們的聲音震耳欲聾，比劉德華的粉絲看他的演唱會還激動。
我不忍心掃他們的興，更為了拖延時間，所以又唱起來：“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
我一連唱了八首，唱得口幹舌燥，眼冒金星，腿腳發軟。再唱下去，我直接可以當下酒菜了。
“無論如何，請你教我們唱大唐的歌。”銀角握住我的手說。
“最好多一點，越多越好。”金角摟住我的肩膀說。
“不行啊，”我擺出架子，“大唐的歌是不能教給外人的。”
“唐僧哥哥，我們叫你哥哥，就不是外人了，你就教我們吧。”金角低三下四地懇求道。
“唐僧哥哥，親哥哥，教教我們吧。”銀角乞求道。
我歎了口氣，假裝無奈地說：“可是，我很快就要變成你們的下酒菜了，還怎麼教你們唱歌？”
金角和銀角把腦袋湊在一起商量一番。
金角說：“我們決定不吃你了。我們都認你當哥哥了，還怎麼好意思吃你呢？”
銀角說：“長生不老又怎麼樣？人生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唱美妙的歌。隻要能和美好的歌曲相伴，壽命短一點也無所謂！”
“真的？”我驚喜萬分。
“真的。”
我輕籲一口氣，想了想說：“要我收你們當弟弟，教你們唱大唐的歌，你們還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哥哥盡管吩咐。”他倆的態度端正極了。
我伸手摸摸他倆頭頂的角，說：“這是真金白銀嗎？”
他倆笑了：“哪兒有那麼多真金白銀呀，這是道具。哥哥你不是和尚嗎，怎麼這麼貪財？”
我解釋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我隻想建造個廟宇而已，造福積德。”
金角和銀角互相看看，有了主意：“哥哥隻管教我們唱歌，建廟宇的錢財包在我們二人身上，我們兄弟從此改邪歸正，和你一塊兒造福積德！”
看他們那麼虔誠，我的腸子笑得排山倒海。
感謝大唐，感謝漢樂府，感謝《敢問路在何方》，感謝佛祖保佑！
媽呀，我的後背全濕了。
天氣：心情
這幾天悟空一直在生我的氣，因為上次我沒給他機會救我。我答應給金角和銀角當音樂老師，我便救了自己。悟空覺得很沒麵子。
他說：“你知不知道你是師傅，我是你的大徒弟，你落難的時候，應該由我來救你。為什麼不等我來，你自己逞什麼能？”
我說：“我能自救，為什麼還要等你來？”
他說：“觀音菩薩安排我當你的大徒弟，主要任務就是在遇到危險時救你，你老是自救，這麼能幹，那還要我這個神通廣大的大徒弟幹什麼？”
“大不了我下次不自救，拚死也等你來救。”我說。
他還是不消氣，一路上跟八戒和悟淨說說笑笑，就是不跟我說笑。
這隻猴子氣量真小。
今天上午到了熱鬧的集市，商品琳琅滿目，布料、水果、胭脂、奶粉、風箏、陀螺等，樣樣俱全。
“師傅，我要吃西瓜，帶刺的西瓜！”八戒流著口水興奮地嚷嚷。
帶刺的西瓜？我順著八戒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真看見滾圓滾圓的帶刺的西瓜，極像悟淨的腦袋。
“看上去不錯，”我咽著口水說，“說不定比青皮西瓜甜多了。”
我下了馬，和八戒一起走過去。
賣西瓜的是一位齜著大板牙的老婦。
“請問施主，這帶刺的西瓜多少錢一個？”我很有禮貌地問。
“你說什麼，帶刺的西瓜？”老婦大笑著說，“你們是從外國來的還是從外星球來的？這種水果叫榴蓮！榴蓮！”
說完，她繼續狂笑，笑得板牙都上下鬆動了。
我提醒她：“當心你的牙齒。”
她這才閉住嘴。
榴蓮很貴，而且聽說味道很衝，我們當然就不買了。
八戒拽著我的衣袖，發嗲地說：“師傅，那邊賣臭豆腐，好香好香，我想吃，我想吃嘛！”
悟淨走過來插話：“二師兄，那種臭豆腐，吃起來沒有聞起來好，你要是嘴饞，聞聞就可以，不用買。”
八戒不罷休：“我就要吃，就要吃！”
看在佛的麵子上，我買了一塊臭豆腐。
八戒伸手就來搶，抓過去一口吞下，還咿咿呀呀地說：“吃起來確實沒有聞起來香。”
哎，我本來打算把那塊臭豆腐平均分成四份的。
看著悟空一個人走在前麵，我思量著給他買個禮物，消消他的氣。
我問悟淨：“你看看，這條街上最好的東西是什麼？”
悟淨轉著腦袋看了又看，說：“你。”
沒想到老實巴交的悟淨也會拍馬屁。我當然是最好的，我是著名的大唐高僧，而且這麼玉樹臨風。
“我問的是東西，不是人。”我解釋道。
“難道師傅您認為自己不是東西？”悟淨一本正經地反問我。
“我當然不是東西，我是人。”我一個字一個字嚴正申明。
悟淨摸摸腦門，再次轉動腦袋向周圍看看，說：“這條街上最好的東西，是那個——”
我順著悟淨看的方向望去，看見一個怪怪的東西。
“滑板車，最新的滑板車！”商人叫賣著。
原來是傳說中的滑板車。據說有了它，不用騎馬就能風馳電掣。
我覺得悟空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因為他那麼貪玩兒。於是我花大價錢（我的私房錢是世民哥哥悄悄給的）買下了滑板車。
我抱著滑板車，低三下四地去追悟空：“悟空，悟空，師傅給你買玩具了。”
街上的人見我抱著滑板車跑得滿頭大汗，都咧著嘴巴笑。
悟空終於聽到我的呼喚了，轉過身來，也笑起來，而且笑得前仰後合。
我知道我的帽子歪了，但他們也不應該這樣笑話我吧！
“師傅，您要追我，為什麼不騎上滑板車呢？您抱著滑板車拚命跑的樣子，真是太滑稽、太可愛了！”
悟空竟然這麼調侃我。
我喘著大氣把滑板車遞給悟空，說：“這是師傅給你買的玩具，希望你喜歡。”
“你有沒有搞錯？我會騰雲駕霧，又會七十二變，要滑板車有什麼用？你當我是三歲毛孩？”
他說完便瀟灑轉身，繼續逛街。
八戒和悟淨趕上來，安慰我說：“他不喜歡，我們喜歡。”
說著，他倆興致勃勃地玩起滑板車來。
我望著悟空的背影，心想：他到底是石頭做的，心這麼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