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東灣村不久,山子就跟全校學生去縣城送了一趟鐵礦石。
那是大煉鋼鐵的年代。
好多農民都不下地幹活了,幹什麼呢?全民齊動員,大煉鋼鐵。礦石不足,百姓就把家裏的鍋、鏊子都揭下來,連門鼻子也拆下來,砸碎了,一塊兒投到小高爐裏煉鐵。
地裏的莊稼沒人管了,家裏也不做飯了,都去村裏吃集體食堂。山子看到過,幾十口子人在一個大院子裏吃飯,沒有桌子,也沒有凳子,都站著或蹲著吃。
山子的學校也接了一項重要任務——去縣城送礦石。
南山下有一個小鐵礦,出產一種褐色的礦石。學生們就在那裏裝上礦石,往縣城送。
這是一場螞蟻搬家式的大運送。幾百名大大小小的農村孩子,用條筐裝上礦石,兩個人一組,一前一後抬起來,往縣城送。從村東頭走到村西口有三裏,再走到縣城有十五裏,從縣城再走到城南的三裏莊又有三裏。往返要四十多裏。
於是,山路上就出現了一支送礦石的學生隊伍。這支隊伍,開始還比較密集,漸漸地,越走越長。
山子跟大虎搭伴兒。大虎從家裏拿來了一個條筐、一根小扁擔,裝了半筐碎礦石。大虎照顧山子,讓山子走前邊,自己走後邊。兩個孩子抬起條筐,隨大隊人馬往山下走。
山子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打搬到東灣村起,山子就再沒去過縣城。而暑假裏搬過來時,也是坐馬車來的。七歲的山子和九歲的大虎抬著半筐礦石匆匆地走著。山路上,這支送礦石的隊伍,足有兩三裏長,真像螞蟻搬家。過了一座西山,又過了一個村子鋪子莊,再過了山穀中的葦子河橋,走上通往縣城的山道時,有的孩子已經累得四仰八叉,躺在路邊“哎喲哎喲”直叫喚。有的心眼兒活的男孩,嫌礦石太沉,把礦石從筐中倒出來,拔了一些草鋪在下邊,隻把礦石在上邊鋪了薄薄的一層。
大虎為了照顧山子,盡量把條筐往自己這邊拉。山子心裏很是感激,過意不去,說:“我行,別太靠你那邊了!”
礦石越來越沉,肩膀越來越痛,腳越來越沉,腿越來越軟。扁擔從右肩換到左肩,再從左肩換到右肩,還是痛。筐也左搖右晃起來。大虎說:“山子,別晃,越晃越沉。”中午吃的飯早沒有了,在路邊撒了泡尿,肚子裏更空。
等山子和大虎走到山梁上,看到縣城時,天地間已是一片斑斕的晚霞。山子和大虎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又渴得厲害。
兩個人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就有不少學生從他們身邊匆匆地走了過去。再往後看,已經沒有幾個抬礦石的同學了。高年級的學生,早都走到前邊去了。
“走吧,山子,路還不近哩!”
山子站在溝邊上,望望縣城。他在縣郵電局那個大院裏先後住過大約四年,在一幫孩子中,他最大,是孩子頭,其他六七個男孩女孩都叫他山子哥。他們一塊兒在宿舍院裏玩,有時也去辦公院裏玩。總機室的後邊有一個存放廢品的露天庫房,隻一層鐵絲網隔著,山子和小夥伴有時就從鐵絲網的空隙裏像貓一樣鑽進去,拿點兒銅絲、鐵絲出來,將銅絲做成手槍狀,用錘子把鐵絲的一頭砸扁,做小刀玩。後來有個叔叔發現了,就不讓他們鑽進去了,還一本正經地警告他們:後院裏有個變壓器,有電,別電著了。過了兩天,山子發現,那個空隙用鐵絲又編上了幾道,想鑽也鑽不進去了。白天,大人們不讓他們去辦公院,嫌他們太吵,所以,他們都是晚飯後去。他們在一塊兒玩“過家家”,有的當爸爸,有的當媽媽,其他的當孩子。山子最大,理所當然地當爸爸。
山子本想路過縣城時,再看看自己住過好幾年的地方,看看熟悉的劇院、百貨公司、浴池、理發店,但送礦石的隊伍沒有進城,而是從縣城東側沿著一條小路去了三裏莊。那條路雖然近點兒,但很不好走,中間還要過一條大溝。溝很陡,沒有路。下溝時,筐不能抬了,大虎就把筐背在肩上,慢慢往下溜。再爬陡坡時,大虎讓山子先爬上去,他背著筐,慢慢往上爬。快爬上去時,山子再把小扁擔伸下來,讓大虎抓住,把他拉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