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禪宗向自我的回歸,也是對宗教的某種程度的超越,走上了人文主義化的道路,這就和中國傳統文化中重要的人文精神吻合了。禪宗能在中國獲得成功發展,此為主要原因之一。中國傳統文化,不管是儒還是道,都富有人文精神,既不為神役,也不為物役。中國傳統文化的這種人文精神,在西方兩度被重視。一次是在啟蒙運動時期,當時伏爾泰、狄德羅等都推崇儒家的人本道德,並據此來批判神本主義。第二是在本世紀,如海德格爾等發現西方文明在擺脫神本主義以後,又過分地被技術、知性、物所統治,因此他們又到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找擺脫物役的文化資源。不為神役不為物役的禪因此也就格外地受重視。在未來的現代和傳統的整合中,禪宗的這些思想機遇很大。
參禪三境界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閃滅中老去。
心如流水,沒有片刻靜止,使人在散亂中活著。
身心俱幻,正如在流水上寫字,第二筆未寫,第一筆已流到遠方。
——《寫在水上的字》
林清玄先生一向說參禪的過程是一個境界不斷提升的過程,那麼到底什麼是境界呢?
“境界”一詞本來是佛家使用的語彙,可是,經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之論述以後,便逐漸地衍化成為一個新詞彙,它具有表述人生精神領域所達到的高深境地這一含義。佛教中的“境界”一詞,本來具有自家能力所達到的某種境地的含義,在般若的五種含義中,“境界般若”指般若所緣的一切諸法,由於般若是能緣之智,諸法是所緣之境,而這個“境”的自身是無自相的,全由般若的智慧所顯發;所以必須用根本、後得兩種智慧來觀照一切諸法境界為空寂,故稱為境界般若。像這種人生的最高智慧,是無法采用言語來描述的,它隻有通過切身的體驗去證悟,才會獲得實際的受用。因此,佛陀在《無量壽經》卷上載法藏比丘白佛曰:“斯義弘深,非我境界,唯願世尊廣為敷演諸佛如來淨土之行,我聞此已,當如說修行,成滿所願。”像“佛土”這樣莊嚴的一種境界,顯然不是文字語言可以企及的,以故“境界”一語確實具有不可思議的殊勝含義。因而,在晉譯的《正法華經》卷五中說:“瞻如來諸佛境界,得未曾有,歡喜踴躍。”
禪家有三境。第一境: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蹤跡。略相當於“戒”。注重表麵現象,欲求其本質,心力所為,有向佛求道之心,但沒有超出塵世物求。
第二境:空山無人,花開水流。略相當於“定”。初步認識到本體,將要超脫而未超脫,已超脫搜尋現象之欲,心靈歸於平靜,止思慮,止心力,較之前境,已無心力欲求,達無人之境。
第三境: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略相當於“慧”。此時頓悟,的“禪”道即心成佛,由定生慧,定是慧體,慧是定用,猶如燈之於光。然而慧之印證卻是瞬間(一朝風月)永恒(萬古長空)的統一。正是這瞬間的頓悟刹那間已成終古。這與莊玄之“坐忘”、“玄鑒”大有相似之處。
六祖偈語說: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是破執見執我的把握。境由心生,無中生有。諸法無常,諸法無我,清寂涅槃,禪家可以刹那超越印證,也就是對無常無我的越線,直指佛性。
此與漸門迥然異趣。神秀偈語說:
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漸門苦循諸法無常,諸法無我,清寂涅槃的順次,漸修漸悟。
有這樣一則故事:
某生於荒野遇虎,大恐而逃,虎追不舍。生逃於危崖,攀藤而身懸蕩於空。崖上虎吼如雷,崖下血口如盆,生驚,膽欲裂。當此際,又兩鼠噬藤,險情萬狀。生茫然忽見一鮮美草莓,遂一手攀藤,另手采莓嚐之,曰:“味美矣!”
此案禪意盎然。某生最後終於領受瞬間之頓悟,徹見心性。若以三法印證之,“諸行無常”為生途遇虎而逃而攀藤而鼠噬而險情迭出。“諸法無我”,生自我心性為恐為驚為逃所遮,心性蒙蔽,而後見莓嚐味,自我竟無。“清寂涅槃”,險情萬狀而嚐美味,無我心境,安然處之,遂徹見心性而成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