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若不反擊,當真必敗無疑,陸漸轉身之際,化為“九淵九審之相”,心境空明,映照出四方虛實,電光石火之間,把握住迎麵勁氣中的一處破綻,想也不想,一拳送出。
“篤!”兩人拳掌相接,“周流八勁”透體而入,陸漸眼前金星亂冒,渾身的血液衝向頭頂。可他不敢後退,萬歸藏氣勢驚人,稍一退讓,立成破竹之勢,根本不可抵擋。於是強忍難受,使出“極樂童子之相” 迎頭反擊,雙拳如電光幻影,每一拳都落在“周流六虛功”的薄弱處。出到第六拳,“周流八勁”隱隱動搖,萬歸藏一個跟鬥向後翻出,雙腳還沒著地,忽又飄然向前,貼地掠向陸漸。
勁氣撲麵,陸漸雙眼迷離,全憑“九淵九審之相”感知敵方走勢,避實就虛,向後飛退,退卻中使出“萬法空寂之相”,不住宣泄萬歸藏的氣勢。誰知這一次“周流八勁”不弱反強,勢如野馬狂奔,氣勢與時劇增,陸漸退到十丈,來勁強了數倍,好似刀劍狂舞、破空而來,將他護體真氣衝得七零八落。陸漸的喉頭微微發甜,陡然站定身形,大喝一聲,轉為“唯我獨尊之相”,刹那間,氣勢提升到了極點。
空中“哧哧”輕響,“大金剛神力”撞上了“周流八勁”,兩般勁力激蕩交鋒,陸漸氣血翻騰,幾乎站立不穩,隻覺送出的內力越多,湧來的勁力越強。若說“周流八勁”是火,“大金剛神力”就是風,火借風勢,一發不可收拾;若說“周流八勁”是一條狂龍,那麼“大金剛神力”就是它的口中之食,這條狂龍不住吞噬陸漸的勁力,無論他送出多少,統統化為烏有。
光陰流逝如飛,陸漸漸感乏力,他的丹田空空蕩蕩,幾乎提不起一絲力氣。突然間,他雙腿一軟,倒退三步,兩腳插入海裏,眼前一陣昏黑,可是“周流六虛功”不弱反強,鋪天蓋地般衝來。陸漸隻覺胸口一熱,鮮血奪口而出,不由得向後一仰,撲通栽進海裏,苦澀的海水灌入口鼻,跟著兩眼一黑,陡然失去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漸悠悠醒轉,身子似要散架,五髒六腑擠成一團,身下又冷又濕,伸手一摸,全是沙粒。他禁不住睜眼望去,隻見天色將暮,夕照如金,萬歸藏站在落日光中,目光凝注自己。
“小子,服了麼?”萬歸藏忽地開口,眉宇間透出一絲譏嘲。
陸漸張了張嘴,口中盡是血腥之氣,他啞聲說道:“萬歸藏,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說廢話?”
萬歸藏冷哼一聲,說道:“我要殺你,何必等到現在?”陸漸道:“那你什麼意思?”
萬歸藏沉默不語。他一生行事果斷,從不拖泥帶水,可是麵對這個少年,始終無法狠下毒手。每到緊要關頭,他的心底總有一股念頭,努力抗拒他的殺意。萬歸藏苦苦猜想,也猜不出其中的原由,到後來,隻好猜想魚和尚、穀神通先後棄世,自己苦無對手,寂寞無聊,陸漸難得勁敵,與之纏鬥,大可消愁解悶。這念頭似乎有理,可是轉念一想,萬歸藏又覺不對,他生平重實效、輕虛名,極少沉溺某事,武學如商道,於他而言隻是工具,盡管修煉甚勤,可是從不癡迷。換在二十年前,他隻會把陸漸視為對手,置之死地而後快,決不會玩敵自娛,為來日樹下一個強敵。
萬歸藏猶豫不決,臉色忽明忽暗,沉默良久,輕輕歎道:“陸漸,隻要你答應從今以後不再與我為敵,我不但饒你不死,還給你敵國之富,世間榮華富貴,隨你予取予求。”
陸漸冷笑不答。萬歸藏注視他時許,忽又笑笑,說道:“陸漸,今日一戰,你接了我幾招?”
陸漸當時渾然忘我,壓根兒沒有計數,聽了這話,張口結舌。萬歸藏看他一眼,冷冷道:“你一共接了六招,當年的魚和尚也望塵莫及。陸漸,你年方弱冠,有此造詣,放眼古今,也是罕見罕聞,又何苦為了幾個饑民,毀了自己的錦繡前程?”
“你說得容易!”陸漸怒氣上衝,“你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嗎?你典賣過自己的兒女嗎?你見過嬰兒饑餓,在母親懷裏哇哇大哭嗎?”
萬歸藏冷笑道:“餓肚子也好,賣兒女也罷,都是他們自己無能。中土別的不多,就是人多,死幾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成大事者不惜小民,自古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死人?若不死人,怎能叫大明人心渙散?人心不散,天下不亂,天下不亂,又如何改朝換代,施行思禽祖師‘抑儒術,限皇權’的大道?”
“好啊!”陸漸大聲說,“既然都是死人,幹麼要死百姓,你自己死了豈不更好?”
“胡說八道!”萬歸藏目湧怒色,“凡夫俗子,也配與老夫並論?”揚手吸起一粒石子,向天一揮,“嗖”,石子為內勁所激,飛起十丈來高,劃過虛空,落入海裏。
“看見了麼?”萬歸藏冷冷一笑,“這天下的百姓不過都是地上的石頭,飛得再高,也比不得天高。這個天就是我萬歸藏,不明白我的‘天之道’,你一輩子也休想勝我。”
陸漸沉默一下,忽地掙紮起來,抓起一把泥土,遠遠丟入海裏,波濤一卷,泥土消失無跡。陸漸揚聲道:“萬歸藏,你也瞧見了麼?大海深廣無比,什麼泥巴石頭都容納。這個海就是我陸漸,你今天不殺我,總有一天,我的‘海之道’會打敗你的‘天之道’!”
萬歸藏一呆,忽地哈哈大笑,大袖一拂,朗聲道:“好小子,誌氣可嘉。我若現在殺你,反而自顯心虛。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海之道’是個什麼樣子!”一抬手,忽然扣住陸漸的肩膀,陸漸內傷未愈,無力抵擋,任他抓著飛奔,忍不住叫道:“那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