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歸藏冷冷不答。陸漸又叫:“你帶我上哪兒去?”萬歸藏依舊沉默。
奔走兩日,進入杭州城內,兩人來到西湖邊上,萬歸藏登上一座酒樓,飄然坐下。店夥計快步迎上,笑道:“客官用什麼?”萬歸藏不答,從竹筒裏抓起一把筷子,隨手一揮,竹筷“哧哧哧”沒入對麵粉壁,齊整整擺出三個三角形,大小無二,邊角一同,三者互相嵌合,看上去十分古怪。
夥計臉色慘變,轉身快步下樓,不一會兒,噔噔噔腳步聲響,掌櫃的跑了上來,磕頭便拜:“老主人駕到,有失遠迎,該死該死。”
萬歸藏也不瞧他,冷冷道:“臭規矩就免了,我問你,艾伊絲可有消息?”掌櫃低聲說:“老主人,此間人多……”萬歸藏移目望去,眾酒客紛紛盯著這邊,當下笑了笑,說道:“人少還不容易?”抓起兩根筷子,一揮手,筷子疾去如電,沒入一名酒客雙眼,那人淒聲慘叫,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來。
陸漸又驚又怒,指著萬歸藏道:“你……你……”萬歸藏也不理他,冷笑道:“要命的快滾,不要命的留下!”酒客們魂不附體,一哄而下,酒樓上冷冷清清,隻剩下那傷者哀號不已。
“老主人見諒!”掌櫃麵無人色,顫聲說道,“安慶一戰,西財神時運不濟,被戚繼光和穀縝聯手擊敗,她自知罪當萬死,隻等老主人責罰。”
陸漸聞訊狂喜,他隻當穀縝已死,不料還在人間,足見“六虛毒”也不是無法可解,正如穀縝所言,助人者天必助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萬歸藏的臉上也閃過一絲訝色,眉頭微微一皺,忽又舒展開來,笑著說道:“穀縝還活著?嗬,好啊,有趣極了。”一拍桌子,高叫一聲,“拿酒來!”
他不怒反喜,掌櫃心中納悶,應聲奉上美酒佳肴。陸漸吃了多日的野果,嘴裏寡淡無味,當下也不客氣,埋頭大吃大喝。萬歸藏多年來吞津服氣,對人間的煙火食興致缺缺,菜品雖繁,每品隻嚐一箸,杯中之酒,也隻小酌了兩口。
忽聽樓下喧嘩,噔噔噔上來幾名捕快,為首的捕頭高叫:“凶手在哪兒?”兩名證人紛紛指定萬歸藏:“就是他。”捕頭臉一沉,厲聲道:“鎖起來。”
一名捕快抖開鐵鎖,向萬歸藏當頭套下。陸漸心叫不好,正要挺身阻止,鐵鎖呼地轉回,勢如怪蟒擺尾,將持鎖的捕快打得腦漿迸出,鐵鏈脫手飛出,正中捕頭麵門,打得他麵目全非,倒地氣絕。鐵鏈渾如一件活物,連殺兩人,去勢不減,又向第三名捕快飛去,那人嚇得呆若木雞,連躲閃也忘了。
“咻”,陸漸忽地伸出筷子,拈住鐵鏈末端,鐵鏈抖了兩下,丁零當啷落在地上。
萬歸藏輕哼一聲,陸漸卻若無其事,掉轉筷子,夾起一塊醋溜排骨放進口中,嚼得嘎嘣作響,又見眾捕快癡癡呆呆,揚聲說道:“還等什麼?還不快走?”眾人如夢方醒,爭先恐後地逃下樓去。
“小子!”萬歸藏口氣冰冷,“你又插手我的事情,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漸笑道:“吃飯殺人,敗人胃口,等我吃完,再殺不遲。”萬歸藏道:“人走光了,還殺什麼?”陸漸道:“我不是人嗎?等我吃飽了,你殺我不就得了?”萬歸藏看他一眼,笑道:“何必等到吃飽?”陸漸也笑:“做飽死鬼比較痛快。”
他麵對天下第一高手,睥睨生死,談笑風生,一邊的掌櫃酒保無不心折。萬歸藏也點頭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說罷拂袖起身,“走吧!”陸漸道:“上哪兒?”萬歸藏笑道:“南京得一山莊!”
這六個字落入陸漸耳中,勝過天下任何武功,他張口結舌,“啪嗒”,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萬歸藏笑道:“堂堂金剛傳人,連筷子也拿不穩嗎?”陸漸定了定神,咬牙道:“萬歸藏,凡事衝著我來,不要牽連他人!”萬歸藏笑道:“是麼,陸大海和商清影也是‘他人’?”
陸漸麵無血色,雙手微微發抖,吸一口氣道:“萬歸藏,你身為西城之主,有本事,堂堂正正地將我殺了,威逼我的家人,又算什麼本事?”
萬歸藏漫不經意地道:“隨你怎麼說,得一山莊我去定了,你若不來,我也不勉強!”說完袖手下樓。陸漸呆了呆,隻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兩人向北進發。陸漸害怕萬歸藏傷害祖父、母親,一路上食不甘味,睡不安寢。萬歸藏卻是瀟灑自若,抱膝長嘯,吟賞風月,如果不知底細,還當他是一位遊方的名士,決料不到此公殺人如麻,乃是天字第一號的殺星。
“黑天劫力”十分奇妙,與“大金剛神力”互為功用,還沒未到達南京,陸漸的內傷痊愈了大半。萬歸藏看在眼裏,也是暗暗稱奇,要知道,當年魚和尚的內傷與陸漸相差不多,終生未愈,因此死在東瀛。陸漸的心中也打定主意,萬歸藏若對親人不利,隻有與他以死相拚。
這一日,到了得一山莊,萬歸藏看了一眼莊前對聯,冷笑道:“天地清寧?嗬,沈舟虛陰謀有餘,智量不足,眼裏的天地實在太小!”陸漸忍不住冷冷譏諷:“大言不慚,天與地擺在那兒,在誰眼裏不是一樣?”
萬歸藏搖頭道:“天地可大可小,常人看到的不過是頭頂一方,腳下一塊,沈舟虛眼裏的天地稍大一些,可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沒什麼好炫耀的。”陸漸反唇相譏:“你眼裏的天地有多大?”
“天地?”萬歸藏笑了笑,“萬某眼裏,沒有什麼天地!”陸漸道:“鬼話連篇!”萬歸藏笑道:“小子你懂什麼?萬某眼裏,天不能覆,地不能載,不生不滅,有無同參。”陸漸呸了一聲,又罵:“故弄玄虛!”萬歸藏微微一笑,並不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