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絕域英王(3 / 3)

次日,眾人在一座客棧歇足,姚晴這時蘇醒過來,料是少了駿馬顛簸,此番醒轉,精神好過往日。詢問陸漸到了哪兒,陸漸答道:“這裏是英吉利。”

“英吉利?”姚晴喜道,“不是師父的家鄉麼?快帶我出去。”陸漸遲疑道:“阿晴,外麵風大,還是屋子裏暖和。”姚晴眼圈兒一紅,嗔道:“你要我悶死才甘心麼?”陸漸見她可憐神氣,無法可想,隻得將她背起。

出了客棧,兩人沿一條淺紅色蜿蜒小徑,邊走邊看。姚晴興致極好,不時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調,伸手采摘道邊的葉子,拂去上麵的霜花,放在眼前,看得津津有味。

異國的天空高遠澄淨,泛著淡藍色的幽光,路邊是一大片橡樹林,林子邊緣被秋霜沁染得紫意深沉,林子裏時而掠出一片寒鴉,像一片小小的烏雲飛過。地上長滿了許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經枯敗,有的尚且鮮嫩,姚晴認出一些,指點道:“陸漸你瞧,那是千葉子,那是金雀花……”才說兩個名字,一陣暈眩襲來,不由閉上雙眼,淚水淌過眼角流了下來。陸漸忙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邊有個山丘,我們去那裏好不好?”她一向撒嬌弄嗔,極少用乞求的口氣與陸漸說話,陸漸聽在耳中,卻無半分喜悅,反而生出無限悲涼。

爬上山丘,山下不遠,是一條蛋白色的大道,透過密密匝匝的橡樹、榆樹、梣樹,隱約可見遠處山岡上巍峨高聳的古堡。古堡的屋頂尖細筆挺,穿透淡薄的煙雲,直指蒼白的暖陽。

姚晴靠在陸漸肩頭,把玩一片落葉,說道:“陸漸,你知道麼?在西城,地部有一個很大的花園,種了許多的花和樹,有中土的,也有異國的,一到春天,園子裏像著了火,姹紫嫣紅。一到夏天,又鬱鬱蔥蔥,好看得很。可是啊,我們頂怕秋天,秋風一起,花凋了,葉也殘了,偌大的花園,一副枯朽衰敗的樣子,大家都怕進去……可又避不過,秋天終歸要來……過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會下雪,花樹上堆滿了積雪,亮晶晶,冷冰冰,也很好看。陸漸,你說,要是沒有秋天,隻有冬天,那該多好。”

陸漸道:“有沒有秋天,都是上天的意思,我們說了又不算。”姚晴沉思一陣,點頭道:“是啊,我們說了不算,秋天總會來的,那真是寂寞得很。”陸漸越聽越覺奇怪,說道:“阿晴,你說什麼,我……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著他,想要微笑,眼淚卻流下來:“傻子,你還不明白?秋天來了,樹葉就要凋謝,花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樣,好在這秋天也要過了,我的冬天也不遠啦。”陸漸聽得胸中大慟,淚水滾來滾去,恨不得伏在這山坡上大哭一場,他猛地吸一口氣,壓住哭意,大聲說:“阿晴,你不會死,莫乙說了,下一個線索不遠了,走得快,三天就到。”

姚晴歎道:“你隻會說一些傻話,下一個線索是‘鯨蹤’,後麵呢,還有‘猿鬥尾’、‘蛇窟’。為了‘馬影’、‘鯨蹤’,這麼拚死趕路,跑死了多少馬,累死了多少駱駝,可也花了一個多月,這猿和蛇又會花多久呢?隻有天知道!”

“阿晴!”陸漸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將姚晴緊緊摟在懷裏。姚晴歎道:“傻子,你力氣好大,抱痛我啦。”陸漸忙又將她放開,邊哭邊說:“對不起,阿晴,對不起……”姚晴微微一笑,攢袖拭去他眼角的淚水,說道:“傻子,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倒是我有許多地方對不起你,可沒法子,我就是這個樣子,想改也改不了。方才我和你說了那麼多,無非想說,人生一世,草長一秋,人死就如秋來,避也避不過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縱然冷清,倒也一塵不染,了無牽掛。”

陸漸呆了一會兒,忽地抹去眼淚,咬牙道:“阿晴,我就算拚死,也要找到潛龍。”姚晴氣道:“你這人,怎麼像頭強牛?”陸漸道:“你說我是強牛,我就是強牛。”姚晴氣得兩眼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突然間,陸漸直起身來,凝視遠處,姚晴緩過氣來,問道:“你瞧什麼?”陸漸道:“方才沒有留意,那條大道兩邊的林子裏藏了人,唔,還有馬匹。”姚晴道:“那有什麼奇怪,或許有人在林子裏打獵散步。”陸漸道:“要是打獵,這林子太安靜,要是散步,人馬又多了些。”姚晴失笑道:“你呀,心眼兒越發多了。”陸漸歎道:“哪裏會呢,我心眼兒再多,也及不上你一個零頭。”姚晴將臉一板,說道:“好呀,你罵我心眼兒多是不是?瞧我怎麼教訓你。”說罷掙身欲起,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陸漸看她一眼,蹲下身來,拿起她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歎道:“我代你教訓好了。”二人四目相對,目光脈脈來回,姚晴突然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罵道:“渾小子,越來越滑頭了,都是臭狐狸教壞的。”

說笑間,遠處傳來人馬嘶叫,卻是一行人馬從山上的古堡出來,繞過山腳,沿著那條白色大路徐徐行來。

隊伍前鋒均是一色烏騅黑馬,毛片烏黑,不染雜色,馬上騎士執矛帶劍,羽甲華美,為陸、姚二人西來所罕見。黑馬騎士之後是一乘馬車,車身鑲金,由四匹白馬拖曳,馬車後則是帶盾劍士、弓箭手,盾牌銀光閃閃,和箭筒中的鮮麗羽毛交相輝映。

姚晴撅嘴道:“這人排場不小,是那城堡主人麼?”陸漸道:“好像是的。”忽見一個年輕騎士越眾而出,趕到馬車旁邊,俯身向車中訴說什麼,邊說邊笑。那騎士甲胄華美,眉目俊秀,一頭長長的金發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笑道:“陸漸你猜,車中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陸漸道:“他藏在車裏,我怎麼猜得出來?”姚晴笑道:“我打賭是女的。”陸漸奇道:“為什麼?”姚晴道:“那金發騎士的眼神,隻會是看到心愛女子才會有的,他那說話的樣子,也是逗心上人開心才會有的。”陸漸仔細看去,也瞧出些許端倪,笑道:“阿晴,你說得對。”話音方落,忽聽“啪”的一聲銳響,一名黑馬騎士應聲而倒,嘴裏慘叫,雙手捂著臉頰,鮮血從十指間汩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