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潛龍在淵(2 / 3)

陸漸手指發抖,拿起長劍,隻覺分外沉重,翻檢書籍,大多都是算經,翻了不久,忽見一疊厚厚的古書,上麵寫著《相忘集》三個顏體楷字,翻開一看,裏麵全是醫術、醫理、藥學、本草之類。

陸漸驚喜欲狂,大聲叫道:“就是這個!”穀縝卻哼了一聲,陸漸回頭望去,隻見穀縝沉著臉,神色冷淡,陸漸不由歎道,“穀縝,你還生我的氣麼?”穀縝冷笑道:“你是大情聖,我耽誤了你殉情,抱歉還來不及,哪兒敢生氣?”陸漸耳根發燙,說道:“我那時糊塗了麼,又不見你,一時沒了主意麼。”穀縝瞧他一眼,忽地給他一拳,笑罵道:“罷了,你這廝雖然可惡,但也可憐,跟你計較,太不值得。”

陸漸亦笑,低頭翻看那本醫典,瞧了數頁,不得要領,焦急之意,溢於言表。穀縝笑道:“你這麼瞧,三天也瞧不完。”拿過醫書,先看索引,果有“內傷綱”,翻到“內傷綱”,再看索引,中有‘脈毀’一目,穀縝找到其處,一目數行,忽地念道:“高手較量內力,爭強鬥狠,強用真力,不免傷及經脈,破敗內髒。其中尤甚者,百脈俱毀,五髒皆空,靈芝老參,不可續其脈,天人武聖,無力實其氣,縱有聖手勉力調治,也不過空延數月之痛苦,到底血敗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見黷武必亡,萬事少爭,逞強者弱,示弱者強,解此厄難,莫如防範於未然,勿與人鬥,才是真理……”念到此處,穀縝不覺莞爾,心想:“久聞這位花祖師心地最慈,果然時時不忘教化後輩。”

陸漸大為焦急,問道:“就這些嗎?”穀縝笑道:“別急,還有呢。”又念道,“……此疾險惡,醫之實無善法,然本書隻論想象,不談實法。天人之際,奧妙無窮,餘見識淺薄,不能窺其萬一,譬如人體除卻五髒諸經,且有隱脈三十一道,至微至妙,非餘所能深悉。然此隱脈,自成一體,精氣綿綿,別於顯者,故餘妄度,顯者若廢,或可著手於隱脈。譬如江湖幹涸,草木盡枯,若取陰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轉死為活也……”

穀縝念到此處,忽地住口,抬眼看去,陸漸已是麵色蒼白,目光失神,不覺歎道:“真想不到,這醫治之法,竟是修煉劫力?”陸漸微一激靈,澀然道:“那麼……那麼有沒有別的法子?”穀縝一眼掃去,搖了搖頭:“下麵是花祖師想象的修煉之法,另附一句,倘若傷者垂危,可取陰陽池左邊冰眼中的‘活參露’延命數日。”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陰陽池左方。池水正沸,穀縝丟開書冊,運起八勁護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個數寸大小的石穴。說也奇怪,上方的沸水滾燙無比,石穴之中卻是奇冷,穀縝不由尋思:“太極圖的陰陽二魚中,陰魚必有陽眼,陽魚必有陰眼,陰中有陽,陽中含陰,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這陰陽池能夠生生不息,大約就是這個道理。況且萬物有其變,也有其不變,任憑二池之水冷暖倏忽,這左池陰眼,卻一定長年不熱,右池陽眼,也一定終歲不冷……”

轉念間,池水又冷。穀縝心知再過片刻,左池勢必凝結成冰,將自己活活凍住,於是伸手摸索,果從那冰眼中摸到一隻銀盒。取出跳回岸邊,打開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奇冷,穀縝拔開瓶口蠟封,登時清香四溢。穀縝大喜,交給陸漸,陸漸抱起姚晴,將瓶中的液體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遊絲,生機盡絕,這“活參露”雖是靈藥,然而時經百年,是否還有效用,陸、穀二人均無把握,都是目不轉睛,盯著姚晴麵頰。不一會兒,隻覺她身子漸暖,眉宇舒開,呼吸也漸漸沉穩,不似方才那麼細弱紊亂,陸漸大喜過望,握住穀縝之手,歎道:“穀縝,我……我真不知如何謝你!”穀縝笑道:“謝我什麼?若要謝,就該謝花祖師,多虧她宅心仁厚,心細如發。”陸漸道:“花祖師固然要謝,但若無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轉機……”繼而苦了臉,“可瞧書中語氣,這靈藥僅能延命數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須……”說到這裏,蹙額抿嘴,露出苦惱神氣。

穀縝暗暗好笑,深知陸漸對煉奴之事創巨痛深,生平最為忌憚,更別論將心上人煉成劫奴,他從前決不會想,此時也決不敢想。陸漸沉默片刻,抬頭道:“穀縝,你怎麼不說話?”穀縝道:“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麼說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還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寧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陸漸不由怔住,本以為找到醫典,任何困難都可迎刃而解,哪想到這書中所出難題尤勝先前,叫人矛盾已極。穀縝皺了皺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幾頁,歎道:“原來如此。”陸漸忙道:“怎麼?”穀縝道:“看序言,這本書是花祖師晚年所著。那時她遠離中土,分外思念親人,卻又無法與之團聚,真應了莊子中那句話,既不能與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於江湖了。至於書中所載,都是她晚年在醫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換腦換心,易經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種種不治之症。但因為遠離人群,空有想象,無從驗證,故而也就止於想象。思禽祖師不帶此書前往中土,也許是怕流傳開去、誤導世人。”

陸漸忍不住道:“可這修煉隱脈確實有的,煉奴之事,花祖師和思禽祖師都沒想到,但也確實有的。”話音未落,忽聽姚晴虛弱道:“陸漸……”陸漸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張眼,看清陸漸麵孔,喃喃道:“你……你別犯傻,別陪我啦……”說完不待回答,又閉上雙目睡去。

陸漸望著姚晴,呆了一會兒,驀地雙目泛紅,長長吐了一口氣,淒然道:“穀縝,我心裏好為難,我縱然不陪她去,也沒法子看她死的。”穀縝瞧他一眼,說道:“你決定了麼?”陸漸默默點頭,將一道真氣渡入姚晴體內,同時叫喚她的名字。姚晴張開眼,瞪著陸漸,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沒有死啊……我呢,也沒死麼?”陸漸點了點頭,將身處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記載說了,又道:“阿晴,這法子匪夷所思,但依我經曆之事,倒也並非全無道理,隻是願意與否,全都在你,你若不願,那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