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晴聽了一言不發,低眉想了想,抬眼望著陸漸,幽黑的瞳仁中透出一絲淒涼,徐徐道:“倘若煉奴之後,仍是活不了呢?”陸漸不覺啞然。姚晴卻是無奈一笑,閉上雙眼道:“要是那樣,也不過一死罷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說到這兒,又張眼道,“陸漸,你做了我的劫主,會不會欺負我?”陸漸隻覺胸中一熱,舉手道:“我對天發誓,若是欺負於你,必然……”姚晴接口道:“罷了,傻小子,發什麼誓,我信你就是了。你若當真負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罷。”
陸漸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裏會負你?”姚晴小嘴一撅,還要再說,穀縝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麵子也賺夠了,明知他不會負你,你又何苦拿這些言語害他著急?若你不放心,我來擔保,他敢欺負你,我幫你揍他屁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說道:“也罷,臭狐狸這麼擔保,我就勉強相信你了,雖然怎麼煉奴我也不懂,可你不許將我煉得怪模怪樣的,若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煉也罷。”
陸漸見她答應煉奴,心中悲喜難辨,眼眶一熱,湧出淚水。姚晴明白他心中的矛盾,亦不做聲,將頭深深枕入陸漸懷裏。穀縝遞過《相忘集》道:“陸漸,所謂博采眾長,花祖師的法子或許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
陸漸接過書,瞧了一遍,發覺花曉霜想象的劫力修煉之法,與《黑天書》截然不同,立意新奇,異想天開。《黑天書》入手之法,必是逐脈修煉,待到煉完三十一隱脈,“劫海”自然出現。但這麼一來,“劫海”的方位人煉人殊,每個劫奴均有不同。可是《相忘集》中,花曉霜卻恰好相反,她將隱脈中的劫力與大海中的陰陽二流相比,言道二者不似人體經絡,均無丹田,任意所之,如要駕馭脈流,必要先造出一個丹田。如潛龍之於大海,修煉隱脈,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隱脈之中造出一個丹田氣海,亦即是《黑天書》所稱的“劫海”。
談到這裏,花曉霜又將製造潛龍的法子與劫力修煉兩相比較:潛龍原是一塊龐大島礁,梁蕭仿照人體經脈之理,在礁石上穿鑿了許多孔竅,千孔萬竅,勾連萬端,孔竅間加入種種機關。此物一旦身處陰陽水流,水流灌入孔竅,複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納,蓄積大能,繼而再經機關傳入陰陽池,周轉數匝,複又噴出孔竅之外,但此時噴出之能,已較入時強了許多,如此大能反施於水流,便使洋流生出變化。抑且這般過程並非一次,而是反複不已,大能重重疊加,終至於搗海翻江,呼風喚雨。
所以說,若將大海看作一個武學高手,潛龍便是它的丹田,若將潛龍看作一個武學高手,陰陽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體,卻又內外相連。花曉霜稱之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並稱修煉任何內功,正宗之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綱,經脈為目,綱舉而目張,前者統率後者,方能成就大功。
這些道理既含哲理,也含醫理,原本十分玄奧,陸漸領悟起來,本該十分艱難,但他修煉《黑天書》在先,打通隱顯二脈在後,曆經種種劫難,對真氣也好,劫力也罷,體會之深,當世無兩。此時將親身經曆與書中所載印證,委實受益匪淺,不由忖道:“《黑天書》的過失也許就在於此,‘劫海’是隱脈之樞紐,樞紐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將劫力運用自如?所謂定脈,隻是事後補救之舉,若能在修煉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統領隱脈,豈不勝過‘定脈’之法十倍?”
心念及此,陸漸心中豁然貫通,明白了《黑天書》的關鍵所在,一時間欣喜欲狂,麵露笑容。他想了想,理清思緒,將所知所悟盡數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煉奴煉出奇怪樣子,此時聞言,真有不勝之喜,當即決定將“劫海”定在左腳小趾,心想就算這根小趾有甚異樣,變長也好,變短也罷,全都無關大礙。穀縝見她想出這等投機法兒,不禁哈哈大笑,趁機出言好好挖苦。姚晴雖然惱怒,卻又無力回罵,隻得忍氣吞聲,任由陸漸施展神通,在她隱脈之中造出了一個“劫海”。
“劫海”是劫力所聚,先造“劫海”,首要彙聚人體劫力。劫力近乎於神,自來以神馭氣,不可以氣馭神,任何真氣內力,均不能駕馭劫力,若要駕馭,要麼就須以劫力駕馭劫力,要麼劫主須是第一流的煉神高手。後者極其有限,百年難得一見,故而世間能夠行此功法的,倒以劫奴為多。但劫奴真氣受製於劫主,劫奴煉奴,必要借力化氣,依照《黑天書》第二律,極易引發劫數。因此緣故,從無劫奴想過煉奴。陸漸得天獨厚,顯隱俱通,無此顧慮,隻是造“劫海”乃是大事,生死攸關,務必集中精神。姚晴又極虛弱,隱脈開竅,必要吸取顯脈精氣,當此情形,陸漸左手送出劫力,創造“劫海”,右手送出內力,補充顯脈精元,雙管齊下,絲毫不敢懈怠。
穀縝為二人護法,閑來無事,翻看鐵箱,先瞧那把長劍,不料抽劍出匣,那劍鏽跡斑駁,極不起眼。穀縝不知這是西昆侖的“天罰劍”(按:見拙作《昆侖》),心中暗自嘀咕,誰知舉劍一劃,地上堅石應劍而分,如切腐乳。穀縝瞧得咋舌,心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原來劍亦不可貌相,這劍看來醜怪,卻有如此威力!”想著摩娑一陣,還劍入鞘。再看箱中書籍,其中的算經醫書,都不是穀縝所好,隨意翻翻也就罷了,翻到箱底,卻見一本《馭龍策》,與一支卷軸擱在一起。
穀縝展開卷軸一瞧,端的又驚又喜,原來竟是一幅《萬國海圖》,其中陸地島嶼,洋流走向,盡都標注得十分詳盡,許多地方都是穀縝不曾聽說過的荒蠻之地。地圖之後有跋,寫道:“子遠遊歸航,所見風物地理,繪於圖畫,聊作薄禮,恭祝父壽。不肖子,梁飲霜敬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