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頓巴寓言(2 / 2)

索朗丹增騎馬離開了家,牧狗習慣地跟上了他。他騎著馬滿草原轉悠,對碰到的每一個牧人說:“去我家看看吧,咬不住惡狼的喉嚨,就不是我家的羊。”

牧人們還是不相信。他說:“那就和我打賭吧。”

沒有人和他打賭。因為他們都知道,索朗丹增的目的是想讓他們給他麵子,去他家做客。

他從早晨轉到中午,沒有一個牧人隨他的心願聽他的話。他灰心極了,要不是想到自己那結實健壯的兒子,他也許就會自殺。自殺是很容易的,騎馬往南走到太陽落山,就能看到鄂陵湖,在湖麵上敲開一個冰窟窿跳下去,一切憂愁就煙消雲散了。唉唉,孤獨的日子真難過,死人才配有這種沒人理睬的生活。他朝自己的帳房走去,可一想到自己帶給老婆的仍然是失望,便又掉轉馬頭,信馬由韁地朝前走,也不知要去哪裏。

太陽正紅,殘雪在溝溝窪窪裏閃著白光。眼看就到春天了,但他心裏一點也沒有牧草即將返青的歡悅,愁苦的臉上又多了幾道孤獨抹上去的皺紋,古老的悲歌在心裏悄悄升起:

遠方的山影沒有太陽照耀,

荒涼的山坡上

有一隻剛出生的羊羔……

唱著,他聽到了一陣馬蹄的驟響和牧狗的叫聲,猛抬頭,看到幾個牧人騎馬朝他奔來。他愣了。他不相信牧人們會主動來找他,而且是騎著馬飛奔著來找他,而且是喊喊叫叫地來找他。但這的確是事實,他不由得精神一振,愁眉慢慢地展開了。他策馬迎了過去。

“索朗,你的羊真的是吃狼肉的羊啊。”

“你們去我家了?”

“你老婆給我們說好話,就剩下沒有下跪磕頭了,我們能不去?”

還是老婆有本事。他一陣狂喜。

“快回去看看吧,滿草原的人都去了你那裏,你家的帳房就要擠破了。”

他帶著牧狗,驅馬朝前奔去。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緊緊跟在他後麵。

索朗丹增看到,自家的帳房四周擠滿了人,不光有男人還有女人。他高興地對他們長長地吆喝一聲,跳下馬,扔掉手中的韁繩,嘿嘿笑著迎了過去。家裏從未來過這麼多客人,就像吉姆頓巴草原上的賽馬會一樣熱鬧。這是他的榮耀,也是老婆和兒子的榮耀,這樣的榮耀千載難逢。“大家都來了?太好了太好了,大家都來了。”但是他馬上發現,人們的麵孔冷冰冰的,他的熱情並沒有引來預想的回應。啊,自家的帳房太小了,裝不下這麼多客人,真是不好意思。他歉疚地望著他們,突然發現餓羊們已經撞開羊圈的木柵門跑了出來,那隻被他放在羊圈外緊靠帳房的過道裏的活狼也已經被羊啃得一幹二淨,隻剩下一具濕漉漉的骨頭架子了。

他叫起來:“你們已經看見了吧,我家的羊是吃狼的,是吃活狼的。”

有個牧人說:“看見了,看見了,索朗,不要管羊管狼了,快進帳房去看看你家的人吧。”

這時他聽到了老婆的哭聲。他說哭什麼?突然又意識到哭是自然的,自己也應該哭。把這麼多客人拒之門外了,哪個主人不著急?他興衝衝地走進帳房,看到裏麵竟沒有擺上熱騰騰的手抓肉和一碗碗的酥油茶,頓時氣得直想捶老婆幾拳。

老婆被幾個女人包圍著歪坐在氈鋪上。

有個牧人說:“索朗,你的羊不光吃狼,還吃人哩。”

索朗丹增傻乎乎地點點頭:“坐啊,坐啊,你們為什麼不坐啊?”他四下看看,滿帳房都是人,哪裏有坐的地方?他不知所措地來回走著。

緊跟著他來到帳房裏的牧狗突然汪汪汪地叫起來。他訓斥道:“你叫什麼叫,快出去。”牧狗不僅沒有出去,反而撲向了麵前的氈鋪。

索朗丹增一步跨過去,伸手要拽狗,眼睛猛地一閃,盯住了氈鋪上的一灘血。

他愣了,驚異地叫了一聲,接著便打出一個冷戰,抖落了所有的喜悅。

他撲過去,抱起了裹著狼皮的兒子。鮮血頓時從氈鋪延伸到了他的胸前。他看到狼皮已經撕裂,兒子的喉嚨被咬出了一個大窟窿,臉上身上血肉模糊。他呆癡地瞪著狼皮,嗓眼裏呼嚕呼嚕的;漸漸地,那呼嚕聲變成了一陣陰森森的悶笑……

索朗丹增家的客人從此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