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羊之死(1 / 2)

五天以後,傍晚,霞火燒的格外美。五娃來找萬海風,說是羊奶子爛了。萬海風來到了羊圈,才知道奶羊是不能上山的。山上到處是蒺藜,把那碩大紅亮的羊奶子劃得稀爛。民兵隊長也來了,故意對奶羊上山大驚小怪。萬海風強調說:“隻能這樣,我總不能派民兵守著它吧?”民兵隊長說:“就不會拉到我家裏?我管著它。”萬海風瞪他一眼說:“你想喝羊奶了是不是?資本主義的羊奶喝了拉稀屎哩。”奶羊臥斜了身子,一陣陣慘痛地咩叫著。萬海風蹲下去瞅那爛若霞火的奶子,發現傷口已經感染化膿了,一些嗜血的蠓蠅嗡嗡嗡地飛起又落下。他說:“看樣子得消炎,你明早去公社衛生院找幾瓶青黴素來,我讓赤腳醫生給它打上。”民兵隊長應承著走了。

公社衛生院不給青黴素,說是人用都沒有,怎麼還能用在羊身上。民兵隊長問萬海風怎麼辦。萬海風說:“誰叫它往刺窩裏鑽哩,現在就看它命大命小了。”奶羊知道他們在說它,頭耷拉在地上,大繃著光溜溜濕漉漉的眼睛,兩股金黃的鋒芒梭鏢一樣紮過來。萬海風不禁一個寒顫,心想:它到了陰間,眼睛裏肯定有我的形象。

奶羊死了。

秋苞穀就要收盡的時候,萬海風又一次見到了民辦教師和他的枯女人。他們把苞穀稈子紮成捆,打算背回家當燒柴。萬海風想這焦稈子是隊裏的,要漚成肥料搞秸稈還田,他們怎麼變公為私了?但他沒有說出來,隻是默默地看著他們。他們自然也是沉默到無言,甚至都不看萬海風一眼。那麼寂靜,遼闊的裸野一片駁雜。

萬海風不知道後來民辦教師和他的枯女人怎麼樣了,也不知道他們的娃娃活了沒有,活得如何,作為基本路線教育工作隊的隊員,不久他就離開民和縣川口公社川口大隊回到了省會西寧。

許多年過去了,在一次朋友聚會中,麵對一桌五顏六色的酒菜,萬海風心情沉重地對我說起了這件事。我敷衍了事地寬慰他說:“那是極左思潮泛濫的結果,是上麵布置的,錯誤也好,罪行也罷,都與你無幹,你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萬海風說:“對奶羊和民辦教師一家的災難來說,極左思潮也好,上麵的布置也罷,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執行政策的我,我當時要是有一點點同情心,奶羊就不會死,民辦教師一家的日子就肯定會好過一些,可是我這個人,當時怎麼就那麼愚蠢那麼殘忍那麼不講道理那麼左。”

我突然意識到萬海風正在深刻懺悔,同時也知道,他早就不吃羊肉了。一年以後,當朋友們再一次聚會時,我發現他已經戒吃所有的肉了——豬肉、牛肉、雞肉、魚肉,隻要是動物的肉,他都敬而遠之。我對他說:“別的肉你可以不吃,但你生活在青藏高原,怎麼可能不吃牛羊肉呢?”他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

五天以後,傍晚,霞火燒的格外美。五娃來找萬海風,說是羊奶子爛了。萬海風來到了羊圈,才知道奶羊是不能上山的。山上到處是蒺藜,把那碩大紅亮的羊奶子劃得稀爛。民兵隊長也來了,故意對奶羊上山大驚小怪。萬海風強調說:“隻能這樣,我總不能派民兵守著它吧?”民兵隊長說:“就不會拉到我家裏?我管著它。”萬海風瞪他一眼說:“你想喝羊奶了是不是?資本主義的羊奶喝了拉稀屎哩。”奶羊臥斜了身子,一陣陣慘痛地咩叫著。萬海風蹲下去瞅那爛若霞火的奶子,發現傷口已經感染化膿了,一些嗜血的蠓蠅嗡嗡嗡地飛起又落下。他說:“看樣子得消炎,你明早去公社衛生院找幾瓶青黴素來,我讓赤腳醫生給它打上。”民兵隊長應承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