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風吹,或者是別的什麼,手裏的煙硬是沒點著,臥室傳來輕微聲響,紀明庭一回頭,看到葉知行走出來,剛想丟掉手裏的煙,葉知行淡聲道,“沒關係,你想抽就抽。”
“嗯。”
紀明庭低低應了一聲,這回倒是很利索,一點就著。
煙味彌散開來,葉知行走到他麵前,關切問道,“剛才做噩夢了嗎?”
“我吵到你了?”
紀明庭沒有否認,“還挺早,你再回去睡會兒,我在這裏透口氣。”
葉知行搖搖頭,“你沒有吵我,是我自己醒的。”
他望著紀明庭,沉默片刻,又輕聲道,“我知道你心裏有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如果你願意,可以說給我聽,如果你不願意,我去給你準備早餐,不會打擾你的。”
紀明庭回盯著人看,葉知行穿著毛絨絨的卡通睡衣,站在他隨手就能碰到的位置,既沒有湊上來刨根問底,也沒有過分疏離,模樣乖順又溫和,軟的毫無攻擊性。他的心從舊夢的餘悸裏暖化三分,也行,他想,他的知行不是外人,早晚應該知道的。他極輕的歎了口氣,強行振作的輕鬆一點,“你別多想,我對你沒有秘密,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
“剛才做了個夢,夢到我姐。”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一個親生姐姐,也就是林暖陽的媽,她叫紀晴,在十多年前過世了。”
紀明庭頓了頓,微低下頭,目光落到蠶食煙葉的紅點上,平和又些微寂然,“我姐比我大十四歲,可能是因為大的多,所以她特別疼我,我很親近她。在我的記憶裏,她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聰明,懂事,有主見,想做的事一定能做成,從來不需要家裏人為她操心。相比起我這種打小惹是生非的小屁孩,我爸對她更得意,逢人就誇,她是我爸媽的驕傲,是我的榜樣和楷模。”
他狠吸了一口手裏的煙,煙圈吐到窗外,轉而緩緩道,“我姐活的二十多年從來沒受過挫,我以為像她這樣的人,一定會一輩子順風順水招人羨慕,但是她沒有,她遇到了林潮生。我爸一直很反對她和林潮生在一起,嫌他是個孤兒,嫌他窮,嫌他偽清高沒出息,可我姐覺得他有骨氣又有才華,堅持結了婚。我爸拗不過她,又怕自己沒麵子,托關係讓林潮生留在大學教哲學,算是給他一份體麵的工作。”
“結婚第二年,我姐生下林暖陽,林潮生被人舉報猥褻女學生,這事對我姐的打擊很大,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誰也不見,醫生說她是抑鬱症,我爸把她送進了醫院,她在醫院住了大半年,一直沒回過家。那一天,下大雨,我去醫院看她,看到她從七樓窗戶跳了下去。”
葉知行忍不住心頭一揪,“你看到了?”
紀明庭點點頭,又垂下眼,“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懂,很多事都是後來才知道的。林潮生沒有猥褻,他和那個女生是兩廂情願,他是出軌,因為他自卑,覺得在我們家抬不起頭,他的學生滿足他最需要的崇拜感和自尊心...我經常想,如果我姐別那麼有主意,聽我爸一回,如果我爸對林潮生好一點,別總是這麼看輕他,如果我早一點去看我姐,如果那一天,我快一點抓住她,可能她就不會死了...”
“可是哪有這麼多的如果呢?”
他夾煙的手指抖了一抖,啞聲道,“這麼些年,我總是夢到她,每回在夢裏我都拚命的想抓住她的手,可是什麼都抓不著。小時候醒過來還會哭,後來就不會了,夢裏抓住了又能怎麼樣?我親眼看到的,我比誰都清楚,她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她回不來了。”
葉知行直直的望著眼前男人,紀明庭已經克製的很好了,說完以後微偏著頭冷冷靜靜的抽煙,毫無失態,隻有眼圈遮不住的濕潤發紅。他很難過,他知道紀明庭一定比他更難過,失去至親是永遠疼痛的傷疤,哪怕順便,也沒法節哀,他很想安慰他,可是他不懂說那些溫柔的話,他怕他說什麼,都止不了紀明庭心裏疼痛。
他隻能笨拙的握住紀明庭的手。
“你別這樣看我,我沒事。”
紀明庭紅著眼睛勉強笑了笑,好像是刻意笑給他看,“這麼多年過來,我早就已經想開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就是想讓你多了解一點你老公,沒想讓你跟著我一起難受。你看看你,我都沒哭,你先哭了——”
“...沒哭。”
“你有。”
紀明庭湊過去,親了親葉知行的額頭,低歎了一口氣,“好了,這一頁先翻過去,我去做早飯。”
“嗯。”
葉知行沒有放開他,“一起去。”
窗外晴天逐漸清亮,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