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是，熱鬧的仍然是標語、旗幟。
土肥原賢二出現在奉天市長趙欣伯的辦公室，其時趙欣伯正焦灼著，因要在南市場召開的慶祝東北行政委員會成立市民大會無市民捧場而焦灼。這顯然是在日本人麵前很丟麵子的事情。而在這個時候土肥原賢二出現在麵前，顯然是日本人關注著此事。而且也著了急。麵對土肥原，趙欣伯一時無語。土肥原賢二還是他的前任呢。
“趙先生身為中國國民，對中國國民居然缺乏了解，看來，還是當局者迷啊。中國的國民，看到的是眼前的利。小利足以誘之。小小的利就足以誘之！你的明白？”土肥原說，滿臉堆笑。
趙欣伯想著“曉之以義”那句話。
“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隻要去開會，就會得到好處的！槽子糕，還有糖果，整整的兩卡車，已經運到了南市場！”
趙欣伯訝異，點頭，說：“還是大佐洞悉民風。”聲音幹澀。
街上，鑼聲之後的吆喝：“去南市場開會嘍！開會發給槽子糕和糖果嘍！大人小孩都可以嘍！”
但是，沒有喚出熱烈來。
但是袖著手去了南市場的人還是有的。
這是一個綢緞莊，雖然已經日頭升得老高，但是大門可是緊關著，窗戶上的護板也沒有拿下。昏暗的屋內，老板陰沉著臉，一口一口地抽著悶煙。外邊的光亮從板縫間射進，鑼聲和吆喝聲仿佛也是從那板縫間透進的。夥計默默地注視著老板。
“爸爸，爸爸，開會有槽子糕和糖果！”大兒子和小女兒跑了進來，小女兒嚷。兩個孩子的鼻子下邊都拖著亮晶晶的鼻涕，嚷完小女兒還拿衣袖揩了一下。
老板盯著孩子的鼻涕，目光落在案板那一卷卷布，憂傷地歎了口氣，上前把一卷廉價的一撥拉，攤出了一塊，哧啦，扯下了一條，再從中間扯開，給了孩子，一人一塊：“把鼻涕擦了！就做手帕！”
那夥計望著老板，他的目光始終望著老板。平時仔細的老板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爸爸，去開會發槽子糕和糖果。”兒子拿布塊揩了下鼻涕，說。
“我他媽的看你像塊槽子糕！惡心！後麵去！”
父親嚴厲的聲音把孩子嚇得一哆嗦，後麵去了。
老板的目光盯向窗板的縫隙，陽光從那裏泄進，可以看到那被迫懸掛的旗幟在飄動。滿州國的五色旗。沒等怎麼的呢，就滿州國了，急呀。在那縫隙，還可以看到一個紙片兒，那是被撕去的傳單在窗板上的殘留。共產黨的傳單。那是日本人對東北剛剛動手的第二天，大清早奉天的大街小巷就出現了共產黨的傳單，揭露著日本人的野心。大清早，夥計看到了那傳單立即告訴了老板，老板說：“別動。”街上不時地走過日本兵的隊列。直到下午，那傳單才被撕。沒有開業的老板還真不知道那傳單是被怎樣的人撕去的。但是那傳單的話語已經在了心裏。已經好幾個月過去，那紙片兒就一直頑固地在那兒。一看見它，那傳單就在了眼前，就有一句警醒的聲音響在耳畔：“奮起呀，日本要鯨吞我東北！”但是，老板憂傷地歎氣。共產黨地下著，地下著的共產黨能翻得了天嗎？
鬧騰發槽子糕發糖果的隔天，街麵清淨了下來，像是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絲綢店的老板沒有貿然開門。
“今天能就這麼消停？奇怪，昨天鬧騰得那麼歡，今天就這麼消停。你出去探探情況。”老板跟他的那個夥計說。
“還關門？”
“先關著！”
夥計回來報告：各縣都來人了，日本人給他們開會呢。夥計說：“老板，開門吧？”
“不開！”老板總覺得日本人的動作還沒完。小日本在折騰，在折騰那個滿州國。表麵上看是中國人在忙活，可其實是小日本在折騰，還要弄得像是中國人在折騰似的。其實他娘的就是認賊作父！認賊作父了賊就給你撐腰！天地間晃動著賊的目光，濕潤的目光，刻意流露著對幹兒子們的愛意，希望著更多的中國人來做幹兒子。最好整個東北的老百姓都做幹兒子才好呢！不做幹兒子你就得做亡國奴！想得美啊！
再隔天，來上工的夥計告訴老板：要大遊行。夥計也不走前門，從後麵的住宅進入。進入之後來到前麵的店麵。這個時候老板就會跟來，做些吩咐。
老板望向窗外，透著窗板的縫隙望向窗外，窗外的陽光中有躲閃的眼神。強盜想晃在陽光之下晃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強盜說得很好聽，強盜希望每一個人都相信他的鬼話。但是你向他的眼睛直視過去，他就會因為害怕你看透他的心思而躲開你的目光。強盜終究是強盜。老板發了會兒愣，罵了句：“媽拉個逼！”
夥計就明白：還是不開門。
但是有人砸門：“開門開門！”門板被砸得很響，直顫。
夥計順著門縫往外窺視了一下，壓低聲音告訴老板：“不知道是什麼人，反正像是給日本人辦事的人。”
老板笑了，難得地笑了，說：“夥計，你說的很對，是給日本人辦事，是他娘的漢奸！”
夥計也笑了。
“不開！願咋的咋的！”老板一揮手說。
砸了好一通後門外才安靜了下來，夥計去窺視了一下，告訴老板：“沒人了。”
街麵上，有一些店鋪像這一個老板一樣這幾天一直沒有開門。傳來了他們的店鋪門被砸的聲音。這些不開門的店鋪，令街麵顯得蕭條，這是令傀儡政權惱火的，當然，更令日本人惱火。日本人希望中國人比沒被他們占領前還興高采烈呢。他娘的，中國人腦袋短筋嗎？夥計從門縫窺視外邊的動靜，看到去砸別人家門的人有背槍的警察。剛才可沒有警察。看來有很多人在分頭砸門呢。
忽然，有聲浪自遠處而來。不光是人的聲浪，還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那聲浪還很浩大呢。首先聽到的是一個女性的聲音，聲嘶力竭的聲音：“建設新滿州！推進建國運動！滿州人民要解放！……”
“這騷娘們，還挺能整詞呢！還解放！誰解放誰啊？他媽拉個巴子的的，欠整！”老板冷笑，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