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要論述軍隊在不同的地理條件下如何行軍作戰、如何駐紮安營以及怎樣根據不同情況,透過具體表象看本質,觀察、分析、判斷敵情,從而作出正確應對之策等一係列問題。孫子認為,“處軍相敵”是作戰指揮中的重要問題,事關戰爭大局,強調指出在行軍作戰中,首先要將軍隊處置好,而“處軍”的重要內容,便是要善於利用有利的地形,避開不利的地形。為此他列舉了山地、江河、沼澤、平原等四種地形的不同處軍原則,並進而將利用地形的基本特點歸納為“凡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養生而處實”。這是孫子對前人和當時利用地形經驗的科學總結。在“處軍”得宜的前提下,孫子強調“相敵”的重要性,即主張充分了解敵情,正確分析判斷敵情。他從實戰經驗中概括出三十餘種偵察判斷敵情的方法。這些概括的特點就是透過現象看本質,體現了孫子軍事思想中的樸素辯證法色彩。孫子在本篇中還提出了一個重要的作戰指導思想,即認為打仗並非兵力愈多愈好,而關鍵在於能否集中兵力(並力),準確判斷敵情(料敵),爭取人心(取人)。反對少謀無慮、輕敵冒進。同時,孫子還扼要論述了治軍的基本原則:“令之以文,齊之以武”,主張教罰並用,寬嚴結合,以求得“與眾相得”,奪取戰爭的勝利。
孫子不但是偉大的戰略學家,而且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戰術大師。《行軍篇》的價值就在於從戰術的層次說明了孫子用兵布陣的傑出才能。
1.關於“處軍”之法
自古至今,凡是興師作戰,止則為營,行則為陣,行軍、立營同布陣打仗就像一根藤上的兩隻瓜,關係實在太密切了,所以曆來受到軍事家們的重視,《司馬法·嚴位》就說“舍謹兵甲,行慎行列,戰謹進止”。行軍混亂一片,駐紮隨便湊合,布陣毫無章法,那麼這仗沒打,便先輸了一大半。孫子懂得其中的奧妙,所以他重視“處軍”(即在不同地形條件下行軍、駐紮、布陣的具體對策),成為中國曆史上係統論述“處軍”原則的第一人。
孫子以為,“處軍”從表麵上看起來是婆婆媽媽的瑣碎事情,其實平凡之中蘊涵高明,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的。它事關主動權的把握,事關戰爭勝負的大局,所以是作戰指揮中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隻有優先把部隊安排妥當,才有可能進一步討論戰術、研究打法,否則,一切便無從談起,就傻乎乎在那裏等敵人來收拾自己吧。
當然,單純有“處軍”得宜的善良願望是不夠的,必須有正確的方法、途徑才能達到妥善“處軍”的目的。孫子把注意力完全放置在“處軍”正確措施的歸納和總結上。他認為,“處軍”的重點內容和基本要求,便是要善於做到根據不同的情況,靈活機變地貫徹有針對性的方法和措施,利用有利的地形,避開不利的地形。為此,他一一列舉了軍隊在山地丘陵、江河湖泊、沼澤泥潭以及開闊平原等四種不同地形條件下行軍、駐紮、布陣的原則和要領,並且進而將利用地形而“處軍”的基本特點給歸納了出來,這就是:安營紮寨也好,行軍布陣亦罷,都要搶占幹燥的高地,躲開潮濕的窪地;據有向陽的地方,放棄不見光的環境;駐紮在靠近水草的地區,軍需供應充足,將士百病不生,從而保證軍隊能夠克敵製勝。強調指出,這才是掌握主動、立於不敗之地的前提條件,“此兵之利,地之助也”,所以不可不加以充分的重視、巧妙的掌握。
孫子的這些看法,由於講得正確,講得到位,合乎軍隊行動的一般規律,因此受到後人的普遍重視,“一犬吠影,百犬吠聲”,好多兵學家在他們的著作裏也和孫子保持同一論調。如《武經總要·前集·製度》的作者就說:“頓舍必就薪水,畜牧必依芻草。一事不備,則自投於死,安能獲寇哉?”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外國不少有名的軍事學家同樣重視安營紮寨、行軍布陣的重要性。比如若米尼(又譯約米尼)在他的名著《戰爭藝術概論》一書的“軍隊行軍宿營和冬季宿營”章節中,就論述了類似孫子“處軍”的命題,在戰爭期間,不論是行軍時,或是在執行監視任務時,或是在待機恢複進攻時,軍隊都完全需要在所占領的戰略位置上保持集中宿營。這種位置的選擇,要求軍隊主帥要善於計算,能夠判斷出敵人可能造成的威脅。軍隊必須占領足夠廣大的空間,以便獲得充足的給養,但同時又必須保持戰鬥力,以便能迎擊敵人可能發動的攻勢。這位若米尼先生的言論,聽起來很拗口,很別扭,但意思還是清楚的:即軍隊該怎樣部署和展開。它同孫子的話不同而理相似,可見古今中外對於重視地形以部署展開軍隊的看法是一致的。
孫子的“處軍”原則,也被曆史上眾多的戰爭實踐證明是行之有效的作戰要領,絕非浪得虛名。譬如江河湖泊地帶的處軍作戰之法,“客絕水而來,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濟而擊之”雲雲,就很有實際的價值。所謂“半濟而擊”,即是趁著敵人正在渡河的時候,冷不防地發起攻擊,來爭取主動,贏得勝利。春秋時期宋楚泓水之戰中,貴族風度十足的宋襄公拒絕大臣子魚的意見,不肯玩落井下石的把戲,沒有乘楚軍橫渡泓水之時擊鼓進攻,結果吃了大虧,敗得一塌糊塗,這種遷腐而又自負的表現,從反麵證明了“半濟而擊”原則的正確性。而在吳楚相舉之戰中,吳軍在取得第一場會戰的勝利後,對楚軍實施戰略追擊,終於在清發水一帶趕上了撤退逃跑中的楚軍。這時,吳王闔廬接受了他的兄弟夫概的“半渡而後擊之”建議,再次大破楚軍,擴大了戰果,為進入楚國都城郢都掃清了障礙。這個例子,又從正麵證明了“半濟而擊”原則的重要價值。
當然,對孫子我們也大可不必迷信,他提出的一係列“處軍之法”,隻是一般的作戰原則罷了,要真正充分發揮它的作用,完全有待於軍事指揮員根據戰場的情勢,來靈活掌握運用。譬如楚漢戰爭時期,漢軍統帥韓信在破趙之役中背靠綿蔓水布列陣勢的做法,單單從表麵上看起來,人們會覺得這根本不合通常的“處軍之法”。因為一般的部署軍隊的原則是要求做到“前左水澤,右背山陵”,而眼下韓信卻是反其道而行之,變成“右背”水澤了。可是實際的戰爭進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韓信通過自己天才的指揮,殺得二十萬趙軍片甲不留,隻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就滅掉了趙國。這個事實表明,“處軍”上的種種原則,如同孫子的其他作戰方法一樣,是真理而不是教條,絕對不應該死守拘泥。否則就會像那位空頭理論家馬謖一樣,落得個“畫虎不成反類犬”、“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當年,馬謖奉諸葛亮之令,統率蜀軍精銳進駐街亭,與魏軍周旋。在駐紮部隊時,馬謖棄戰略要道於不顧,將部隊駐紮在街亭周圍的一座土山上。這樣做,似乎是同孫子的“處軍之法”原則相吻合的,“視生處高”嘛,所謂“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馬謖自己也躊躇滿誌、豪情萬丈:“以高擊下,勢如破竹!”可結果呢,張郃統帥的曹魏軍大兵一到,切斷蜀軍水源,將整座小山團團包圍起來後,馬謖便完全沒招了,一仗下來,不但沒有能“以高擊下”,創造奇跡,反而輸得慘不忍睹,使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北伐中原的軍事行動不得不窩窩囊囊收場。馬謖這個禍闖得真不小,在戰後受到軍法的嚴厲製裁,丟掉自己的腦袋,這的確也是活該!這件事也讓我們悟出這麼一個道理:僅僅知道兵法的條文,即便是到了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的程度,也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如果不懂得如何高明理解它,靈活運用它,那麼,有時候真的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來得好。
2.關於相敵之法
“相敵”,顧名思義,可以知道它指的是觀察、了解各種征候、情況,並在此基礎之上,正確地分析和判斷敵情。它的本質屬性,是要透過眼花繚亂的表麵現象,找出真正的原因、動態,以求對敵人一方的基本情況做出縝密的分析、正確的判斷,從而掌握主動,為奪取戰役戰鬥的勝利創造必要的條件。
實踐出真知,戰爭活動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以往戰爭經驗與教訓的借鑒和汲取,觀察和判斷敵情,離不開以往的戰爭經驗作為參驗、推論的坐標和參數。孫子的過人之處,是他把原先零散的經驗、例證按照一定的體係歸納、總結在一起,形成了相對係統完整的“相敵”方法,這類方法孫子一共概括出三十多種,大多是經受過實戰檢驗而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它們看起來很瑣碎、很簡陋,“卑之無甚高論”;其實完全適合冷兵器時代作戰的需要,對於掌握敵情非常具有可操作性,從中可以看到孫子兵學求真務實的基本特點。
這三十多種偵察和判斷敵情的方法,包括了幾大類型,一是通過對敵人言論行為的觀察來判斷敵人的作戰企圖,比如“敵近而靜者,恃其險也;遠而挑戰者,欲人之進也”;“辭卑而益備者,進也;辭強而進驅者,退也;輕車先出居其側者,陳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等。用聰明的大腦,過濾種種蛛絲馬跡,撥開層層迷霧,看清事情的本相,料定敵人想幹什麼,要幹什麼,然後預作防範,給敵人以迎頭痛擊。二是通過對鳥獸草木和塵埃土灰的觀察,來判斷敵人方麵的行動意向,比如“眾樹動者,來也;眾草多障者,疑也;鳥起者,伏也;獸駭者,覆也;塵高而銳者,車來也;卑而廣者,徒來也;散而條達者,樵采也;少而往來者,營軍也”等。“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樹欲靜而風不止”,敵人想有所動作,不可能把一切捂得嚴嚴實實,總會在不經意中透露一二,這時便可以從種種自然物候現象中分析其動態,未雨綢繆,穩操勝券。三是通過對敵人舉止動態、活動狀況的觀察,來判斷敵人的虛實,看他休整是否充分,士氣是否高漲,補給是否跟上,如“杖而立者,饑也;汲而先飲者,渴也;見利而不進者,勞也”;“夜呼者,恐也;軍擾者,將不重也;旌旗動者,亂也;吏怒者,倦也”;等等。就這樣,尋找出敵人的弱點,把握住有利的戰機,打蛇打七寸,一舉置敵人於死地。
這些“相敵”的招數,基本上是實戰經驗的結果,戰爭史上不乏這方麵的具體印證。如公元前615年,秦國起兵攻打晉國。晉國自然不敢怠慢,委派中軍主帥趙盾統率晉軍主力抗擊來犯的秦軍。雙方軍隊遂於河曲(在今山西永濟一帶)遭遇。針對秦軍遠離後方、越境征戰、難以持久的軍情特點,晉軍統帥部采取了“深壘固軍”、待敵撤退而擊之的方針,氣閑神定,“老虎不出洞”,磨得秦軍一點也沒脾氣。無奈之下,秦軍主帥做出了全師撤退的決定。為了掩飾這一意圖,免得晉軍趁火打劫、亂中取勝,秦軍主帥派遣使者前往晉軍大營,預約雙方在第二天進行決戰,這位使者果然好身手,在晉軍諸多將領跟前,氣焰囂張,肆無忌憚,話講得特衝也特強硬,一副魚死網破的勁頭。可他誇張的表現並不能瞞蒙任何人,晉軍的一位副將就從秦軍使者的眼神裏、口氣中察覺到其色厲內荏、外強中幹的蹊蹺,判斷秦軍已黔驢技窮,行將撤退。於是向趙盾提出建議,乘秦軍開始後撤之時發起攻擊,截斷敵人的退路,一舉加以殲滅。但遺憾的是,晉軍統帥趙盾魄力太小,打仗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沒有能采納這個正確建議,致使秦國軍隊得以趁著夜色的掩護安全撤退,擺脫了被動受殲的危險局麵。這就是所謂“辭強而進驅者,退也”的典型例證。
又如公元621年爆發的虎牢之戰中,李世民(當時還是秦王,連太子都沒份兒)統率唐軍,在戰略要地汜水(今河南滎陽汜水鎮)一帶與勁敵竇建德相對峙。當時,竇建德的部隊有十餘萬人,聲勢浩大,沿著汜水東岸布陣列勢,北依大河,南連鵲山,正麵寬達二十餘裏地。可“人是鐵,飯是鋼”,竇軍整整一個上午折騰下來(從辰時一直到午時),戰鬥力也就在無形之中悄然流逝了,那些兵士餓著肚子,渴著嗓子,都橫七豎八坐在地上,秩序混亂根本不像一個打仗的樣子。細心的李世民從遠處觀察到這些跡象後,便判斷解讀為竇建德部隊的士氣開始懈怠,唐軍的取勝機會來了。
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白不要,於是李世民便派遣宇文士及率領三百名騎兵前去掠陣,算是投石問路。他告誡宇文士及說,倘若竇軍進退有節,嚴整不動,那麼就不要強行突破,而馬上領兵返回本陣;如果對方陣勢經不得這麼一衝,混亂鬆動,那麼就引兵繼續攻擊,以擴大戰果。宇文士及應命而去,猛攻至竇軍陣前。接下來的事情恰如李世民所料,竇軍果真是隻紙老虎,敗象立露,整個陣勢迅速開始動搖與瓦解了。李世民見狀,喜上眉梢,當即下達命令:全軍出動,發起總攻,並身先士卒,親自帶領騎兵衝鋒陷陣。唐軍渡過汜水後,餓虎撲食一般殺向竇建德軍的大營,迅速癱瘓了竇軍的指揮中樞,殺得竇軍上下人仰馬翻,潰不成軍,竇建德本人也身負重傷,倒栽蔥似的從高高的馬背上摔跌下來,被唐軍士兵逮個正著,他手下的十萬兵馬就這樣煙消雲散了,虎牢之戰便以唐軍大獲全勝而告結束,唐王朝取得了統一天下之戰中的關鍵性勝利。而唐軍之所以取勝,重要的前提是李世民善於“相敵”,從實戰的角度驗證了孫子下列“相敵”原則的正確性:“杖而立者,饑也;汲而先飲者,渴也”;“軍擾者,將不重也”。
當然,在今天看來,孫子在本篇中所總結的三十二條“相敵”之法,是非常古老、簡單、直觀的東西,屬於直觀經驗的粗淺判斷和預測,原始、粗淺、簡陋得很,同當今先進的軍事偵察技術與手段相比,它的陳舊、落後真是不可以道裏計,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其中絕大部分內容早已過時,根本不適用於現代高科技戰爭。有了偵察衛星,有了全球定位儀,有了名目繁多的通信監視,自然大可不必去看煙塵是什麼樣子,鳥兒與野獸在哪裏出沒,否則便是刻舟求劍,緣木求魚,十足的胡鬧!但是,在當時的曆史條件下,孫子主張“相敵”,把它作為戰爭指揮者達到“知彼知己”、“知天知地”目的的主要手段之一,是具有其特殊意義的,反映了孫子本人對作戰規律孜孜探求的可貴努力,我們不能因為它今天的過時而否定它當時的實用。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孫子有關“相敵”方法的概括,雖然直觀粗淺,但卻包含著深厚的哲理價值。這就是,任何事物都是現象與本質的統一,作為高明的人,最大的課題是如何在實際生活中透過各種表象,去解釋事物的本質屬性,從而在社會實踐活動中洞察先機,建功立業。這種樸素辯證的思想方法,永遠不會過時,永遠能給後人以啟迪,孫子的價值其實正體現在這個方麵。
3.孫子的精兵強軍思想
春秋戰國之際,戰爭越來越頻繁,規模越來越擴大,殺傷程度越來越嚴重,“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在這種形勢之下,各諸侯國無論是為了爭霸,還是為了自保生存,都需要擁有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於是擴軍備戰便一波高過一波。像晉國,城濮之戰時動用的兵車數為700乘,而到了春秋末年平丘之會時,它已能出動兵車4000乘治兵邾南了,擴軍速度令人驚訝。又如楚國,城濮之戰時其兵力當在千乘左右,可到春秋末年,它已是具有近萬乘兵力的超級大國了。這種呈幾何級數增長的擴軍趨勢,是當時整個軍事形勢演變的特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