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大喜特喜!可是,何以眼簾輕輕一關,卻還是將滿眶的冰瑩擠進這險惡塵世中來,落進萬丈無涯的深淵。
他又一次哭了。
堂堂七尺的男兒,原是驕傲得如在雲端的神祇,卻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幾度落淚。躲在無人窺看的角落裏,隱忍地抽泣著。
誰能知他心中痛楚?
隻怕,就連雲翩和如姬,也猜不透他近來的反常,原是一番苦心。
他又想起那日清早,他帶著滿身的酒氣,從天繡莊出來,一路恍恍惚惚地往花府走。冷不防竟遇上陸顏留。兩個人在狹窄的巷子裏,恨然地看著對方。他想起大哥的死,悲傷都化成憤怒,對著陸顏留的臉就是一拳。
陸顏留沒躲開,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站起身隻拂了拂袖子,捂著出血的嘴角,輕蔑地看著花無愁。他道:“你要是想替你大哥出氣,就殺了我啊!說不定你大哥一高興,又從棺材裏活過來呢!”
花無愁見不得他那麼囂張,怒發衝冠,又是一拳揮去,將他抵在牆壁上,掐著他的脖子道:“陸顏留,你別以為我不敢!”誰知陸顏留狠狠一瞪,更是囂張,“你真的敢嗎?你不怕我死了雲翩也要跟著陪葬?”
花無愁一愕,掐著陸顏留的力道又狠了三分,“把解藥交出來!你不交,我現在就殺了你!”
陸顏留嗅到花無愁滿身酒氣,看他眼神迷離,就連手的力道也時緊時鬆,知道他還宿醉未醒,忽然鉚足了勁對他狠狠地一撞,反而將他抵在牆壁上,手肘壓著他,“讓——她——離——開——花——府!”
花無愁不慌不忙,揶揄笑道:“你不是要她進花府做內奸嗎?怎麼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了?”
陸顏留揪著花無愁的衣襟,齜牙道:“這是我和雲翩之間的事情,你隻要給我記著,以後不許再靠近她!否則,別說是第二重解藥,就連第一重,我也未必會給她!你就等著她像你大哥那樣命喪黃泉吧!”
陸顏留說得不清不楚,隻是花無愁聽他拿雲翩的命來要挾自己,雖然憤怒卻也驚恐,喝道:“陸顏留你敢!”
陸顏留冷眼看著花無愁,“我不敢?再過幾天又是雲翩的毒發之時了,到時候,我如果看見你還在她的身邊出現,我連第一重解藥也不會給她。不信的話,你就試試!”說著,他湊得更近,陰聲怪氣道,“你不是喜歡她嗎?你喜歡她,我就偏要拆散你們!我不會讓你們花家的人有好日子過!”
花無愁並沒有聽出陸顏留那句畫蛇添足的解釋,其實是在掩飾他內心真實的情感。他說得好像一切都關乎他對花家的仇恨,花無愁卻看不出,其實陸顏留跟他針鋒相對,根本是嫉恨他得到了雲翩的心。
他恨不得將陸顏留剝皮拆骨,燒成灰飛。可是他也知道,陸顏留說的沒錯,雲翩的毒一日未解,他都不能動他,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寒風吹著他的頭,他的頭疼得好像快要裂開。
從那巷子裏走回花府,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心中已是幾番矛盾掙紮。他終是做出了決定。那仿佛是他這一生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他決定逼雲翩離開花府。
他是故意對雲翩那麼冷漠絕情的。
他曾經以為,他可以將她好好地護著,留她在身邊,為她遮擋所有的風浪。可是,失去至親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根本輸不起。他已經失去了這世上最親的人,倘若再失去至愛,他怎麼還能獨活於世?
若說他之前還有猶豫,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對待雲翩,但聽了陸顏留的一番話,他的最後一絲僥幸便徹底瓦解了。
他連賭一把的勇氣也沒有了。
所以,他撕了契約,說出那些狠絕的話,趕雲翩出府,甚至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也狠心不理她。
到此刻,他聽聞她安然無恙,總算能卸下心頭的大石。
沒有誰知道他是如何熬過那日複一日的偽裝壓抑,好幾次午夜夢回,嘴裏喊著,腦海裏夢著,心裏想著的,都是雲翩。醒來卻在黑暗中沉沉地墜下去,墜下去,墜進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獄。
雲翩恍恍惚惚地纏綿在榻上,好幾日都不曾跨出過房門半步。如姬知道她鬱結在心,好幾次勸她,她卻隻是漠然地搖頭。“你們為什麼要救我……我說過,死也不要吃陸顏留的解藥,我不要再跟他有任何關係……”
如姬聽罷直搖頭,拍著她的手勸慰道:“瞧你這話說的,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也別跟自己這條命過不去呢!隻要能活著,便有力氣去爭取,有機會去等待,你若是死了,怕就連撒氣也沒人理會了。”
雲翩幽幽一歎,“若是一直這樣活著,便就永遠都擺脫不了陸顏留,二公子也永遠不會再接納我。”
“誰說的?”如姬輕顰道,“你要是有誠心,他遲早會看清事實的真相,懂得你的一番情意。但你要是死了,又要到哪裏去等他原諒?”雲翩癡喃,“會有那麼一天嗎?”如姬直說會的會的,將剛才端來的羹湯遞到雲翩手裏,“趁熱喝了吧,下午陪我到市集走一走,你這一連幾天沒出門,我都跟著你悶壞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嫣紅的聲音。“姑娘,那位陸公子又來了,說無論如何也要見雲翩一麵呢。”
這已經是陸顏留自送藥之後第六次上門了。第一次來的時候雲翩還昏迷未醒,如姬應付了一陣便將他送走了。第二次來,雲翩已經知道自己吃了他送來的藥,她心中憤慨,堅持不肯見他。後來他又來了幾次,但都被拒之門外。這會兒雲翩聽說他又在前廳裏候著,心中的抗拒之意陡然升起,想也沒想便道:“我不見他!告訴他,他來多少次我也不會見他!”
如姬看雲翩神態堅決,心中暗忖,已是有了主意。她道:“你還是見見他吧?”
雲翩沒料到如姬會這樣勸她,驚愕道:“如姬姑娘,你怎麼也勸起我來了?我不見,說什麼我也不見!”
如姬道:“你這會兒不見他,他過會兒又來;你今天不見他,他明天還來。這樣拖拖拉拉的,要拖到幾時?倒不如去跟他把話說明白了,省得他以後還來糾纏。你說是不是?”雲翩想了想,覺得如姬說的也在理,可自己就是不願意看到陸顏留的那張臉,仿佛就連稍稍想起也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