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紅色的夕陽像血一樣,天正在黑下來,飛卿看著村婦打扮的如韻,說:“我知道你不是和那個叫李怒的結了婚—”

如韻很輕易地就把這個話題扯開了。她不想在這時候提到李怒。大家都吞吞吐吐地說著話,像交待問題一樣小心翼翼談論自己。飛卿羞羞答答地說起自己犯了些小錯誤,說不過是看上了別的女孩子,後來又對一位首長年輕的妻子有了些好感。他說張蘋當然不會再喜歡他,在革命隊伍裏,誰也不喜歡一個犯生活錯誤的人。他說自己眼下正在接受改造和鍛煉,但是他以後再也不想回文工團去,他已經明白自己不會是個好演員。

天完全黑了,借著黑暗的掩護,如韻也簡短地說起了自己的遭遇,太簡短了,簡短得讓人都沒辦法明白。說完了,她懇切地問:“飛卿,你能不能幫著我從這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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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韻從王呆子家逃走,並沒有什麼驚險可言。飛卿第二天正好要去縣城購貨,說好了在碼頭見麵。如韻的兒子是山裏的小孩,沒見過船,成天鬧著要到河邊去看船。王家埭碼頭是全鎮最熱鬧的地方,王呆子的阿姨家聚集了許多親戚,如韻借口人多了太嘈雜,抱著兒子去了碼頭。王呆子不放心,也要跟著一起去。如韻怕他疑心,也不拒絕。碼頭上,許多小船都在拉客,因為這一帶是水鄉,人們去什麼地方,都習慣以小船代步。和戰時不一樣,現在的船主尤其喜歡和軍人做生意。如韻到碼頭的時候,飛卿已經雇了兩條小船在那等她。

碼頭上很亂。如韻若無其事地看著熱鬧,飛卿屢屢向她做手勢,她隻當沒有看見。王呆子毫無警惕地站在她身邊,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馬上就要和如韻在此告別。這位渾身有著用不完力氣的鄉下人,自從成為如韻的丈夫以後,一改過去懶惰的壞毛病,變得出奇的勤快。他的腦子裏似乎還繃著一根弦,那就是漂亮的老婆弄不好就會跑走。可惜他的這根弦繃得還不夠緊。碼頭上,人來人往,王呆子不會想到如韻將在他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飛卿對如韻做了一個手勢,坐著那條小船先走了,如韻湊在王呆子耳邊,讓他去小店裏為兒子買幾粒糖。在王呆子離開的一瞬間,如韻抱著兒子,以最快的速度上了留在那裏的另一條小船。飛卿顯然是和船主說好的,如韻搖搖晃晃剛上船,那小船便箭一般地衝了出去。王呆子買了糖回來,找不到如韻和小孩,傻乎乎地到處看,等他看到船上的如韻,那小船已駛出去了很遠。王呆子急得在岸上跳腳,語無倫次地喊著。待別人明白過來他是跑了老婆,如韻的小船已經沒有蹤影。

如韻沒有去想王呆子會不會找了船追上來。她心裏很平靜,她鎮定自若的樣子,使得船主根本就沒有疑心發生在碼頭上的混亂,和自己的這條船有什麼聯係。河網四通八達,水麵上來來往往的船很多,如韻坐在船上,十分木然地想著王呆子的一些好處。他自然是喜歡她的,作為一個土頭土腦的鄉下人,王呆子能娶上如韻這樣漂亮的城裏女人,用王大娘的話來說,實在是前世修的福分。如韻不願去想人財兩空的王呆子母子如今會怎麼樣,她懶得去想這樣的問題。她和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輕易地就可以割斷。如韻知道自己現在所以這麼匆匆出逃,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想離開王呆子。如果僅僅是想離開王呆子,她早就可以逃走了,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

小船拐了一個彎,向東南方向駛去。這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戰爭的陰影已經消失,到處一派和平氣象。船主是個年齡不大的後生,搭訕著想和如韻說上幾句話,見她不太樂意理睬自己,便自顧自地唱起了當地船民愛唱的小曲。這種小曲都是帶些色情意味的情歌,船主自得其樂地唱著。如韻的兒子出奇的乖巧,他瞪大著眼睛聽船主唱歌。

船主扯足了嗓子唱著,如韻無意中發現飛卿坐的船,正在前麵不遠處慢慢吞吞行駛著。飛卿探頭探腦地不住往如韻的這條船看,他顯然也發現了她。如韻奇怪飛卿為什麼不讓自己的船停下來等她,而且從表情看,他似乎也不想招呼她。他盡量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一眼看上去就有些鬼鬼祟祟。如韻想也許是飛卿穿著製服的緣故,一個軍人和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在一起,別人看了可能會生出拐帶良家婦女的疑問。

如韻坐的這條小船漸漸趕上了飛卿的那條船。河道很寬,兩條小船並駕齊驅。既然飛卿裝著不認識如韻,如韻也不便和他招呼。倒是兩位船主沒有禁忌地說起話來,插科打諢說著葷話。兩位船主心裏都覺得奇怪,兩位客人顯然是一起的,幹嗎硬裝出不認識的樣子。

[4]

船在一個有座古塔的小鎮停了下來,飛卿跳下船來,付了兩條船的錢。船主接了錢,不住地偷眼看如韻。如韻抱著兒子,毫無表情地站在碼頭上,看著飛卿付錢。飛卿付完了錢,走到如韻身邊,輕聲地招呼她跟著他走。他神秘兮兮的舉動,讓如韻感到不自在。穿著製服的飛卿自顧自地在前麵走著,如韻猶豫了一下,抱著兒子跟了上去。走出去了一截,如韻猛地回頭,發現那兩名船主正衝著她和飛卿的背影說著什麼。

雖然是穿著製服,飛卿仍然沒有個當兵的樣子。他急匆匆地在前麵走著,不時地回頭看如韻一眼,看她是否跟著自己。他們走到了街上,路過一家裁縫店,飛卿迫不及待地一頭紮了進去。如韻沒有跟進去,她就站在門口,看著裏麵正和裁縫說話的飛卿。飛卿向裁縫買了一件長衫,又買了條西式的褲子,立馬就在裁縫店裏對著鏡子把衣服換了,一邊換,一邊回過頭來,對站在門外的如韻笑了笑。

從裁縫店裏出來,飛卿的精神麵貌已經完全變了。他把脫下來的製服,卷成一團,很瀟灑地扔進裁縫店。走到如韻麵前的時候,他原先的那種鬼鬼祟祟的神情再也不複存在。他笑著逗了逗如韻手上的兒子,說這下好了,再也不怕別人看出什麼破綻來。如韻問他怕看出什麼破綻。飛卿一路走,一路神秘地笑著,走到無人處,停下來,油腔滑調地說:“當了逃兵,這還不是破綻。”如韻怔了怔,飛卿繼續說:“我早就想跑了,要不是這次為了救你脫離虎口,還下不了這個決心。”如韻又一怔,她終於明白自己原來隻是希望飛卿幫助她逃走,現在的事實是,她的這一要求,真的讓飛卿當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