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房,輜重官正在清點,準備開進城去。照例,屠城後休整幾日,便又要出發了。隻是,現在這最後一戰後,剩下的事不過是清掃共和軍的餘黨。這一次武侯南征,也出乎意料地順利,二月出師,一路勢如破竹,不過十個月便轉戰兩千裏,十萬大軍幾乎是全師而還,就算武侯,也是從未有過的戰績。
共和軍起於三年前。當初,鎮守南疆的蒼月公突然叛變,打出的旗號是共和軍。當時,蒼月公是帝國三大公之一,帝國的封爵,王爵隻封宗室,三公世襲,二等爵是文武二侯,下麵就是十三伯。蒼月公作為一鎮諸侯,以前的列代大公都是被倚作長城,誰也沒料到他會叛變,使得帝國措手不及。蒼月公起事之初,極為順利,兩個月便掃平了大江以南,與帝國形成劃江而治之勢。
這一代帝君,帝號太陽王。盡管太陽王自詡為“如太陽一般明亮”,但作為一個君主,可能永不會被後人稱為明君,不過必然會以性能力高強而留名青史。他的後宮有一千餘嬪妃,子女據說每次在吃飯時要擺出幾十張大桌子了。當然,這些肯定是民間之人胡說,以一國之君,那些皇子公主不會像平民百姓一樣團團圍坐著吃飯的。民間傳說,太陽王的前生一定是一匹種馬。他的精力,也許也被女人吸幹了,蒼月公初起時,他居然顢頇地認為那是謠傳。如果不是文侯力排眾議,以一支偏師燒盡蒼月公囤積在大江南岸的船隻,隻怕帝國的曆史早已結束了。
也許,盡管每一次戰爭我都衝鋒在前,其實在我內心裏,依然是站在共和軍那一邊的吧?這讓我有點恐懼,仿佛內心的不忠也會在臉上表露出來。
胡亂想著,把甲胄收在箱中。本來這些事都該祈烈做,不過我實在不喜歡一個大男人擺弄我的衣服,即使是鐵甲也一樣,因此,總是我自己收拾。軍中不知道的人,還說我很平民化。說來可笑,一個百夫長,不過是軍中的下級軍官,可是就被人看作是貴族了。
這時,我的營帳簾子被撩了起來,是輜重官。他一見我,道:“啊,楚將軍在啊,武侯有令,拔營進城。”
這些事其實也跟我沒關係,拔營的事,都是輜重營的人做的事,可是,我卻道:“我也來吧。”
好像做些雜七雜八的事,可以忘掉我內心的空虛一樣。
輜重營的任務就是收拾、趕車。武侯治軍如鐵,每次跟武侯出戰,每二十個營帳放一輛大車。戰場上人也朝不保夕,因此東西都很少,像鐵甲,一般士兵的皮甲平常都不脫的。
武侯的四將合圍戰術攻下了高鷲城,卻也損失了近千人。我一邊收拾,一邊聽著別人的嘮嘮叨叨,不知不覺,東西都收好了。
輜重營的人是最不合算的,每一次屠城,他們都沒份,而戰後,也隻有一份平均分的財物,所以不少年輕力壯的後勤兵老是向我磨著,要去前鋒營。他們並不知道,也許知道了也不想多想,前鋒營的陣亡率是最高的。武侯出戰以前,前鋒營兩千人,二十個百夫長死了七個,而全軍陣亡的士兵,十之三四在前鋒營。也許,武侯因為此才把第一道屠城令下給前鋒營吧。
我看著長長的輜重車隊開進城門。那道厚厚的城門還倒在地上,上麵還留著我的巨斧砍下的痕跡,混雜著死人的碎肉、血跡和火燒的焦痕。
不論如何,戰爭結束了,共和軍已經成為曆史名詞。
這時,一個後勤兵叫道:“楚將軍,那是什麼?”
他指著的,是遠處屋脊上的一個人影。那個人影在幾十步外,看樣子是站在屋頂上的。
高鷲城的房子,多半是很古舊的磚瓦房,一個人很難站在那上麵。也許,是共和軍的餘黨吧,在全城這樣的混亂中,他未必能逃出城。
輜重官在一邊聽到了他的叫聲,也看了看,喝道:“閉嘴,不關你事,快趕車。”那個後勤兵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剛把輜重車拉進高鷲城的國民會堂裏,突然,不遠處發出了一聲巨響,夾雜著人的哭喊。我吃了一驚,看了看邊上的人。那些小夥子剛才還在說著氣可吞牛的豪言壯語,現在卻都目瞪口呆了。
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共和軍最盛時號稱擁軍百萬,但大多數人都是剛入伍的,雖然那些共和軍在戰場上前仆後繼,戰鬥力卻遠不能與蒼月公嫡係的兩萬黑甲軍相比,可那種幾乎是自殺式的衝鋒,即使我看了有時也要心驚。也許,在城中的某個角落,共和軍的殘軍躲藏的地方被發現了,又在巷戰吧。
我跳下馬,循著聲音衝去。那聲音並不太遠,隻是一條條小巷子拐來拐去,很是難找。那聲音越來越響,夾雜著人的哭喊。
這不是在屠城的聲音。
我衝過一個拐角,在一座大院前,已經擠了不少人,那些叫聲是從裏麵傳出來的。我看見祈烈也擠在人群中,擠過去道:“小烈,什麼事?”
祈烈一見是我,道:“將軍,有十幾個共和軍躲在裏麵,挖了個陷坑,抓了我們幾個弟兄。”
這時,裏麵有人叫道:“你們快讓開,不然,我要殺人了!”
人散開了些,我看見,這幢院子有兩三丈見方,現在當中有一個大坑,坑裏,有五六個盔斜甲散的帝國軍,有十幾個人手持長刀,指著那些坑中的人,一個領頭模樣的人正作勢要砍。
身後的人越擠越多,那幾個共和軍也許也知道逃是肯定逃不了的,那領頭的聲嘶力竭地喊著,卻隻是讓圍著他們的帝國軍把圈子圍得大一些而已。可是,他們手中的長刀隻消一動,就可以把坑中的俘虜刺死,所以帝國軍一時也不敢動手。
這時,身後有人大喝道:“武侯在此,速速散開!”
那是武侯的那兩個侍衛之一。武侯來了?人們一下讓出一條道來。我隨著人退到一邊,隻見武侯帶馬在不遠處。
武侯看了看四周,麵色沉了下來,道:“動手,你們手中沒有刀麼?”
一個人擠上前,道:“稟報武侯,他們抓了我們幾個弟兄。”
武侯看了看他,道:“生死由命,放箭!”
他的命令在軍中就是一切。原本圍在四周的人登時聚攏來,有些在門裏,有些登上了牆頭。隻聽得剛才那個大嗓門的共和軍首領驚叫道:“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