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風觀撇撇嘴,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他們死得還算痛快,你還不知道天牢裏關的那些江妃親族,死得多麼淒慘呢。”
我低聲道:“我也聽到過一些。”以前江妃深受先帝寵愛,她的兄弟叔伯自是一步登天,成為皇親國戚,頗為跋扈放任。江妃自縊後,這些人自然作為餘黨被捕,在牢中受盡折磨而死。文侯手段狠辣,凡是江妃的親屬,一個都不留,甚至有些與江妃已根本沒什麼聯係的遠親也被抓了起來。路翔是江妃表兄,他死後,親屬同樣遭到血洗,路氏一族已被滅門。帝君也正是因為欲赦免那些親屬與文侯產生爭執,也終於離心了吧。
邵風觀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說著,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欄外,叫道,“上鉤了,哇,好大一條!”
我扭頭看去,隻見江麵上輕浪叢生,邵風觀手裏的線已放得很長,隔得遠了便看不見了。我道:“在哪兒?”
邵風觀抿著嘴,道:“魚上鉤後會往下沉的,這時勁頭最大,再等一會兒你就可以看到這魚冒頭了。”他把手中的魚線不住放著,又保持繃緊。這魚線足足有十幾二十丈長,邵風觀一邊轉著手中的線軸,一邊緊緊盯著江麵。
過了沒一會兒,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兒!”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船後七八丈遠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濺起,深綠的江麵上多了這一條白痕,極是顯眼。我道:“那就是魚嗎?”
“當然是了。”邵風觀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勁!楚兄,這魚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線已繃得極緊,甚至我能聽得魚線因為振動而發的“嗡嗡”聲。我道:“小心啊,別繃斷了。”
“斷不了,這是天蠶線。”邵風觀一會兒收,一會兒放,總是保持著魚線緊繃,我看得也提心吊膽,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風觀臉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沒勁了!”說著馬上搖動線軸。我看了看,隻見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經小了許多,當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魚背,看這條魚的背,當真有五六尺長,說與我差不多大,看來不是虛言。
邵風觀剛收了一陣,忽然魚線一下又拉得緊緊的。他臉色一變,喝道:“好狡猾,居然裝死。”他的手很快,一下鬆開了線軸的搖柄,那線軸“嗡嗡”地轉動,魚線極快地放出去。過了一會兒,魚線不再放出了,邵風觀這才再次搖動手柄。
如此這般,來來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風觀才長噓一口氣,道:“行了,這回是真沒力氣了。”他很快地搖著,過了一會兒,那魚已被他牽得靠近船幫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說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幫我拿網兜,別讓它掙斷線了。”
魚在水中,分量還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麵,再掙紮一下,隻怕邵風觀這天蠶線也要被弄斷。我答應一聲,撿起網兜向水中伸出。那條魚看來確是精疲力竭了,沒有什麼太大的掙紮,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隻手抓住的,剛要提起來,卻覺分量出乎意料地大,單手竟然提不起來。我雙手抓住網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魚上了甲板,還跳了跳。這魚從頭至尾有五尺多,如果從魚嘴到魚尾量一量,確實和我差不多。邵風觀解開魚嘴上的鉤子,看著這條魚,道:“哇,真難得,原來還是一尾雲鯤。”
我道:“雲鯤是什麼魚?”
邵風觀道:“雲鯤體內脂膏極多,漁民買不起蠟燭,經常用雲鯤體內刮下的油脂點燈。這魚油太多,煮食嫌膩,卻是天生的絕佳烤材,現在已經不多了,這麼大的更是少見。”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當真不錯,來,喝兩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雲鯤腮下,那條雲鯤負痛又跳了跳,但邵風觀臂力過人,一刀下去,已將雲鯤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諸葛方聞聲出來,道:“邵將軍,什麼事?”他一見那條雲鯤,驚道,“這麼大的魚!”
“去洗刮幹淨了,魚肉揀中段的剁成方段,魚頭給兄弟們熬湯,叫夥夫把魚腦剜出來,盛兩碗。”
諸葛方答應一聲,抓著魚進去了。他這人顯得文弱,沒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這條七八十斤的大魚一手便提起來了。邵風觀收好魚線,對我笑道:“來吧,趁路上還有幾天,等到了閩榕,就沒工夫喝酒了。”
諸葛方果然得力,我們剛進了邵風觀的座艙,他已帶了幾個人把炭爐桌案都排好了,那條雲鯤也已切成許多塊。魚肉雪白,看上去幾乎像是上好的麵粉。邵風觀拿了把鐵叉叉了一塊,道:“楚兄,別客氣了,秋季雲鯤之味,堪稱至味。”扭頭對諸葛方道,“阿方,你們先出去,我和楚將軍對酌,你們和弟兄們一塊兒吃去吧。”
他以前鎮守東平城,這種魚鮮準已吃過許多了。我也叉了一塊,順口道:“這魚好,沒刺。”
邵風觀笑道:“這麼大的魚,魚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來,翻個麵,等兩邊都微焦泛黃,就可以吃了。”
那魚肉一伸到炭火上,馬上發出“吱吱”的響聲,魚皮已卷了起來,從肉裏滴出油脂。雲鯤的油脂看來確實極多,烤了一陣,香味一陣陣傳了出來。等烤熟了,邵風觀將魚肉蘸了蘸調料,咬了口道:“不錯不錯,人生在世,夫複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說我沒誌氣,我看你也沒誌氣,吃條魚就夫複何求了。”
邵風觀嘴裏塞滿魚肉,正不住咀嚼著,等咽下去後道:“自然。以前東平城的漁民捕到雲鯤,除非真窮得叮當響,否則全自己吃,不肯拿出來賣的。”他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魚肉也已熟了。將魚肉放到嘴邊,還沒咬下去,便聞到一股奇香,讓人食欲大開。一咬下去,隻覺魚皮烤得酥脆,魚肉卻細膩甜美,說不出地好吃,不禁讚道:“確實好吃,和江豬各有千秋。”
邵風觀將杯中又倒滿了,道:“來,幹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