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聲音很含糊,大概受了傷連話都說不清了,衛宗政倒也不覺得奇怪,喝道:“郎莫,你從實招來,你們的巢穴在何處?部隊設置如何?”
郎莫看著衛宗政,半晌不說話。如果是人的話,那它就是在藐視公堂。郎莫居然如此囂張,實在讓人吃驚。衛宗政臉一下沉了下來,顯然他也始料未及。審訊人時,也有囂張之極的犯人,大刑伺候仍然絕口不招,但衛宗政有他的一套,到最後總會招供。可是對付蛇人,也不知刑法還靈不靈。
衛宗政看了看我,見我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手在桌上一拍,道:“上刑。”
“刑法無用?”
文侯喝了一口茶,眼裏閃出一絲狡黠的嘲諷。我有些沮喪地道:“是,衛大人用了好幾種,都毫無用處,那蛇人似乎根本不在乎,連一句話都不說。”
衛宗政先給郎莫上的是夾棍。夾棍在那些不公不法之徒的黑話裏稱為“檀木靴”,因為夾棍多半用檀木所製,又多半夾在腿上。夾棍的可怕在於一點點收緊,兩根圓棍不斷靠近,那種幾乎要將骨頭都夾斷的痛楚沒幾個人能承受得了。棍責之類的刑罰會把人打個稀爛,看上去血肉橫飛,但在受過刑的人眼裏看來,有“寧受棍打,不坐水夾”的話。夾、水、坐,這三大刑都不是肉刑,施刑不見血:夾就是夾棍;水則是用濕布蒙臉,看人快要昏厥時再及時撕下;坐就是坐籠,不知底細的人會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經受過以後才知道這種刑法的難忍。棍打時,前幾棍覺得疼痛,後麵皮肉被打麻木了,就隻是皮肉受傷,反倒並不難挨。唯有這三大刑,表麵上不傷人皮毛,坐籠更是連碰都不碰人的皮膚,卻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蛇人因為長得和人不同,身體要細得多,而且身上密布鱗片,坐籠對於它們來說無非是個普通的囚籠,蛇人又很能憋氣,水刑對它們效用也不大,照理最適用的就是夾棍了。可是白天刑吏連著將夾棍緊到了極限,如果是人的話,恐怕骨頭都要被夾得裂開了,郎莫卻似毫無感覺。
文侯笑了笑,將茶杯放在桌上,道:“蛇人披鱗帶甲,身體堅韌,一般刑法確是難以奏效。不過蛇人與人也差不多,我已讓工部給宗政做了個‘揭鱗拷’,看它還忍不忍得住。”
我遲疑了一下,道:“大人,我擔心的是,鄭昭當初跟我說讀不出蛇人的心思,但不知他現在還能不能讀出。”
文侯一笑,道:“他讀不出的。”
當初讀不出,現在未必還讀不出。我想這樣說,但看文侯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再說,也許另有主意,我多嘴也不好,就沒有再說。
第二天,審問繼續。
讓我意外的是,來的居然隻有一個丁亨利。丁亨利說昨天鄭昭回去發冷發熱,今天不能起身,就休息一天。我昨天見鄭昭氣色還不錯,沒想到今天就生了病。今天的審問衛宗政上來就用了揭鱗拷。所謂“揭鱗拷”,其實也就是一個專門為蛇人做的架子,將郎莫捆在架子上,然後用一些小鉤將郎莫身上的鱗片鉤開,一頭固定在架子上,這蛇人被定在架子上後一動都不能動了。蛇人的表情很簡單,但我也終於看到了郎莫眼中露出的痛苦之色。
然而郎莫仍然沒有招供。從郎莫身上拉下了十幾片鱗片,它的半邊身子全是血跡,郎莫雖然時不時扭動身體,它倒也不說“不知道”之類,幹脆一句都不說。我在一邊看得有些心驚膽戰,久聞三法司酷刑厲害,我當初受衛宗政審問時也嚐過坐籠的滋味。當時甄以寧也為我請來了赦書,使衛宗政不得動用肉刑,我才能撐過去。如果那個時候衛宗政也對我用上夾棍這一類酷刑的話,我想我頂多堅持個一天吧,第二天肯定要什麼口供就招什麼口供了,不用說是“揭鱗拷”這一類刑罰。我偷偷看了一眼丁亨利一邊,他有些不忍之色,大概也覺得這樣子動用酷刑,未免太過殘忍。
動了半天刑,衛宗政還要命令再用,丁亨利忽地站起來,道:“衛大人,這樣用刑也沒用的,這蛇人知道不少至關重要的東西,千千萬萬要保住它的性命。”
衛宗政道:“本官自然知道。丁將軍放心,不會取它性命的。官法如爐,就算它是塊鐵,到了三法司,總有辦法叫他開口。”
丁亨利道:“這般一味用刑也不是辦法,我覺得還是軟硬兼施,方能撬開它的嘴。”
衛宗政點頭稱是,但他又道:“軟硬兼施雖是好辦法,卻不能立竿見影。文侯大人已下了命令,務必要在年前審問清楚。今日已是十八,不過剩了十二日,拖不得了。”
衛宗政說得也有道理,我都覺得他說得對。可是雖然對衛宗政用這等酷刑折磨那郎莫,我心裏有些不好受,可是現在不是發善心的時候。如果郎莫真的知道蛇人的秘密,就算活剝了它的皮,也要讓它說的。讓我意外的是丁亨利原本迫不及待地要審問,現在對這蛇人居然也動了惻隱之心,衛宗政雖然這樣說了,他仍是堅持要軟硬兼施,酷刑無用,不妨讓它休息半日,明日再審。衛宗政被他說得沒法,隻得同意了。
因為下午不再審問,我一離開石郎廟就去向文侯稟報。到了文侯府,剛要司閽傳進去,那司閽卻說文侯下午不見客,誰都不見。我一怔,道:“大人出門了嗎?”
那司閽道:“大人身體不適,在房中靜養,晚間才能見客。楚將軍,請你晚上來吧。”
我不知文侯生了什麼怪病,居然躺半天就能好。但既然這樣說了,我也無話可說。離開文侯府,我打馬向營中走去,心中卻疑慮叢生。鄭昭和文侯不約而同地生病,難道帝都突發時疫不成?可現在冰天雪地,不太像會有瘟疫蔓延的樣子。我怎麼想也想不通,不知不覺,回到了營中。
一進營,便聽得裏麵呼喝連天,卻是曹聞道和錢文義在與陳忠步下對棍。陳忠的力量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大,但曹聞道和錢文義兩個配合得甚妙,在馬上他們雙戰陳忠也讓陳忠占得到便宜,一到步下,陳忠不能借助馬力,就有點左支右絀了。不過他守得門戶極嚴,雖然曹聞道和錢文義兩人兩條棍上下翻飛,陳忠盡能擋得住。一邊,楊易正在練操,廉百策則帶了一隊人練箭。見我和馮奇等進來,他們都停了下來,齊齊過來向我施一禮,曹聞道叫道:“統製,你今天怎麼這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