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平之年(2 / 3)

聽得“閔維丘”三字,我怔了怔,道:“陛下說的那位閔先生,可是當今那個有名的詩人?”

帝君眼中登時放出光來,道:“是啊是啊,楚將軍原來也讀過閔先生的詩嗎?可惜先帝因他寫詩語涉狹邪,將他發配出都,此後就連年戰爭,不知所終,隻怕已經沒於亂軍,可惜啊。”

我想說我在五羊城曾見過他一麵,那時他精神十足。而前一陣我和邵風觀聽到的那個在深夜狂吟的老者,聲音很像他,很可能現在已經回到帝都了。可是話到嘴邊又止住了。閔維丘詩名滿天下,如果他想現身,早就出來了,現在仍是聲息全無,那麼他多半是不想再見人。做一個隱士,也許那才是閔維丘的願望吧,現在的他大概心裏更平和喜悅一些,我也不必多事。我道:“是啊,不過詩人輩出,別的詩人也會出來的。”

以前文侯常陪著帝君談笑。文侯才學過人,說出的話來也大對帝君胃口,但現在帝君與文侯已經決裂了,想必也不會召見他。而張龍友對詩文一道沒什麼興趣,帝君平常忙於國事,更找不到一個可以閑談的人,現在我說了這兩句,大是投其所好。他笑道:“果然果然,現在文校中有個少年,叫什麼錢蓴客的,詩詞極是高明,大有出藍之勢,過幾年聲名定然遠超閔維丘。詩詞雖小道,實由天分,非凡人力,天才果然還是有的,我學了那麼多年仍然不成話。”

我也不知那錢蓴客是什麼人,對詩詞興趣也不大,但帝君這話卻大得我心。他貴為國主,卻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說不定,帝君真的會是一個明君吧。我的心情也登時好了許多,道:“陛下奏笛之技,亦是絕世無二,誠天人之資。臣亦學笛,這許多年卻無寸進,實是汗顏。”

一聽到吹笛,帝君的興頭更足了,道:“果然,茵妹當初還給過你一支鐵笛,你不常練嗎?”

“臣鈍於此道,實無天分,今生恐不能及陛下之萬一。”

帝君笑了笑,道:“嗬嗬,楚將軍,你是個老實人,也會拍馬了。”

我道:“臣不敢。”

他雖說我拍馬,心情卻顯然更好了些。其實這話也不是拍馬,帝君別的頂多是個中人之資,他的吹笛之技卻著實了得,當世縱然不是第一,前十位我想總排得到。文武二侯都是笛技名人,但此道似乎較他有所不及,我吹笛頂多吹個響,較起真來,隻怕連他的兩萬分之一都及不上。假如帝君治國之力能有他吹笛技術的一半,也該是古往今來少有的英明之帝吧。

帝君看著我,忽然揮手讓邊上的人讓開,歎了口氣,道:“茵妹說的果然沒錯。你是個不知道自己實力的人,務必要旁人鞭策,方能一展所長。如果茵妹活著,她逼著你練笛,恐怕今日你便能與我合奏一曲了。”

我愣了愣,道:“郡主說過這些嗎?”

帝君輕聲道:“想必你一直都不知道,茵妹生前曾給我留過一份密奏,對如何用你講得最多。她說你與那個南宮聞禮,一武一文,足為羽翼。隻是你生性疏懶,必要時須讓你當機立斷,不能首鼠兩端。茵妹真是絕世人物,洞若觀火,即使身故,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便是對甄礪之下手,畢胡子會轉向,鄧滄瀾因可娜而讚同,都已盡在她估計裏了。”

我的心裏突然一陣冰涼。郡主身死多年,但現在這一切變化其實早在她的計算之中了!帝君拉攏我,也許正是郡主的遺命吧,假如當時我反對,郡主會不會告誡帝君及早除掉我?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有愧於她,但如果她一直無恙,漸漸地,我會不會成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難道是一件幸事嗎?我會不會與她也有決裂的一天?

隻是,那已經沒有可能了。郡主算計了一切,卻仍然漏算了路恭行會行刺。她縱然在利用我,但我對於她來說,到底不僅是一枚棋子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價郡主,妻子?老師?上司?似乎都有一點。我不知道長久相伴,我和她會不會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她那麼早就死去,也許也是一件好事吧。不管怎麼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再有可能。

正想著,帝君突然又小聲地道:“楚休紅,甄礪之定然不會安於受貶。現在立憲將要實現,茵妹當初就說他很有可能會有異動。一旦發生什麼事,你該怎麼辦?”

我怔了怔。帝君突然向我說如此重大的事,實在沒想到。現在梅園中人雖多,但那邊正鬧得歡,一隊黃門當中阻隔,那邊的人聽不到我們的談話,他們定然以為我和帝君正在閑聊。我小聲道:“臣為陛下之臣,一切聽從陛下吩咐。”

帝君臉上露出笑意,道:“甚好。”他看了看後麵,道,“甄礪之也該來了,過去吧。張卿很多事都是聽我的指派,你也不要對他有成見了。”

我與張龍友已是越來越疏遠,回帝都後,更因為我問了海老的事,他和我幹脆再不來往,帝君也許以為我一直在為當初他向我下毒而耿耿於懷吧。我道:“臣不敢。”在這一瞬間,我突然發現帝君眼角閃過一絲殺氣,心裏不由得一動。

這種殺氣,當初我剛回到帝都時,在他的眼裏看到過一次。那次他是準備殺我,這次他要殺誰?難道,是文侯嗎?

此時來的人已有不少,六部尚書都已到齊。更讓我意外的是除了文臣,四相軍團中的另外三個都督也都來了。邵風觀和畢煒駐守東平城,鄧滄瀾沿大江巡防,此次隻怕是帝君下詔讓他們赴帝都而來。雖說現在沒有戰事,但對於共和軍不可不防,帝君居然如此冒失,我不由得有些不安。我看了看張龍友,張龍友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倒是新任禮部尚書南宮聞禮向我頷首示意。他現在已成為尚書,官職不在我之下,當眾自不能再向我行大禮。在前代帝君時,法統在朝中也頗有勢力,但帝君還是太子時就對法統觀感不好。雖然張龍友和禦醫正葉台都屬於上清丹鼎派,帝君對這一派還算客氣,但也客氣得有限,兩派宗主都已沒資格參與這一類將相的飲宴了,與前朝視兩派若天人已判若霄壤。薛文亦倒是更胖了點,坐在輪椅上都快堆不動了。我與他們正在寒暄著,邊上一個黃門過來稟報道:“陛下,甄文公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