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平之年(3 / 3)

我吃了一驚,卻見文侯正帶著兩個人過來。他現在已經升為公了,隻是在我心中仍是習慣地稱他為文侯。我迎上前去,道:“大人,末將楚休紅有禮。”

文侯臉上沒什麼異樣,滿麵春風地道:“楚將軍請起。經年不見,楚將軍更是英姿颯爽,俊朗不凡。”

雖然他說的是好話,但我依稀聽得出他話中的嘲弄之意。我不由得有些訕訕,但仍然畢恭畢敬地道:“大人,末將公務煩冗,未能常至府上拜見,還望大人恕罪。”

文侯自然聽得出我話中的針鋒相對之意,但他眼中毫無意外,隻是打了個哈哈,走到帝君跟前,一躬到地,道:“陛下,臣甄礪之見駕來遲,望恕死罪。”

帝君也是滿麵春風,道:“甄卿晚來,當罰三杯了。哈哈,甄卿,聽說你最近新譜一曲,不知可否一聆?”

文侯當初輔佐太子與二太子爭位時,是以一個弄臣的形象出現的。那時在飲宴時,湊趣為太子吹個曲,那是常事。自從二太子被扳倒,文侯就不再有這種舉動了。但現在誰都明白帝君與文侯已經決裂,帝君卻又如當初一般要他吹笛,那已與當初太子要文侯吹笛的性質不同了。

帝君是要折辱文侯!

文侯略略一怔,卻隻是一笑,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辭。隻是臣技拙劣,有汙陛下天聽,臣之罪也。”

帝君道:“甄卿太謙了。還是先落座吧,朕當一聞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風觀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齊齊過來向文侯請安。文侯對這幾個先後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將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仍是談笑風生,我卻能依稀覺察他眼裏的那一絲痛恨。我剛坐下,楊易忽然在身後輕聲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後那人。”

文侯背後那人?我愣了愣,不由得抬眼看去。我剛抬起眼,卻與一個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見我看過來,馬上便掉過眼神,但那一瞬間我也已經看到了。那人正是當初那個叫葉飛鵠的工部小吏,此人因為為水軍團設計出螺舟,破格提拔,從工部調入水軍團為隨軍工正,不知什麼時候成了文侯的隨從。這人技藝高明,卻因為脾氣很壞,在工部一直沉淪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對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對於我這個曾名列文侯門下四將之首,卻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極。

帝君招了招手,一個黃門捧著一個開了蓋的銀盒走到文侯跟前,裏麵放著一支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撚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著。帝君微笑道:“甄卿,此笛為句羅王所貢,名謂‘萬波息笛’。此笛一響,相傳可息海上波濤。甄卿妙技,朕當洗耳恭聽。”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國寶,臣不敢冒瀆。”

帝君哈哈一笑,道:“此笛旁人不敢吹動。但甄卿乃絕世人物,豈有不可,但吹無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來,卻極是怪異,隻用右手兩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側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開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揚,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樹下,竟是淵停嶽峙,隱隱有帝王之姿。他用兩根手指撚著笛子舉起來,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人離笛子尚有一尺多遙,便鼓氣吹去,那支笛子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嘯聲。

他竟是隔空吹響了笛子!

這等本事,便是帝君這個吹笛聖手也不由得動容。平時吹笛都要按動笛孔方能發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隻將氣息凝成一線,單以氣息強弱就發出了不同聲響。他吹的這支曲調雖然簡單,但音色變化極多。笛聲向以清麗見長,但文侯這支曲子卻如風起雲湧,悲壯激昂,一瞬間,恍如天風海雨逼人。

帝君的麵色越來越難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沒想到卻被文侯折辱了。現在我雖與文侯分道揚鑣,但聽著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縱然有千般不是,他終究是一個絕世人物。我的心裏亂成了一團,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當初在文侯麾下與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戰的情景,一時間覺得離開文侯,實是一步大錯。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麼這個帝國一定比現在要好得多了。

笛聲越吹越高,忽然發出哢的一聲。這聲音極為刺耳,我隻覺心裏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極是難受。定睛看去,卻見文侯手裏的笛子已裂成兩半,而帝君那邊席上一樹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盡是血點似的花瓣,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掃過。帝君身邊的一個黃門忽地張開一把黃羅蓋,將帝君遮在下麵。這黃羅蓋是為避風雪而設,現在天氣晴朗,一直沒張開,那黃門動作極快,手勢也極穩,竟是個長年練習拳腳的好手。他出手及時,花瓣紛落如雨,盡撒在黃羅蓋上,帝君身上卻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見他走近,麵色大變,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退,身後兩個黃門忽地搶上,擋在他身前。

此時的文侯眼裏,竟然也有了殺氣!

我大吃一驚,萬料不到還有這等變故,站起來道:“大人笛技,當真妙絕天下。”

被我一叫,邵風觀他們與五部尚書也全都站了起來。丁西銘尤其讚不絕口,他甚有才學,引經據典地誇讚。帝君此時麵色已然平複,笑道:“甄卿,你這支曲子當真厲害,小邦敝物,竟然抵受不住。”

花瓣已然落盡,文侯此時麵色倒已平複,微笑道:“陛下見笑了。臣此曲,名謂《龍吟謠》,可惜這萬波息笛竟當不得臣一吹之力,竟致碎裂,實臣之罪。”

帝君又笑了笑,道:“隻是此間已亂,來人收拾了,去竹園重開吧。”

他的笑容有些勉強。

鬆竹梅號稱歲寒三友,陽和苑也有歲寒三園。在竹園裏重開宴席,倒沒出什麼事,但我也發現事態有些不對。